一片灰蒙蒙的迷梦中,江澜睁开眼睛,再一次来到了雪山悬崖之边,血腥气夹杂在寒风之中,扑向江澜的面孔。
与前几次不同,原本面向他的男人背过身,右肩上汩汩流着热血,染红了大片衣袖。
江澜在梦中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却有清晰的意识,他古怪地盯着这个背影,有一种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的感觉。
寒风越吹越大,将那人的背影吹得更显萧瑟苍凉,在无穷无尽的白雪中,那人背上的鲜血红得刺眼,如罂粟盛放在眼前,压得江澜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潜意识里又觉得理所应当。
很奇怪,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江澜却总觉得自己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
——“阿澜,后悔做出那个决定吗?”
——“阿澜,我从没想过怪你。”
这些话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又好似来自面前人的独白,风吹着它们,将它们吹向时空的彼岸,吹向另一个不可预知的世界。
那个男人慢慢转过身来,江澜下意识地抬头,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是在江澜昏睡前与他对峙过的脸,是梦中的“齐明扬”。
江澜瞬间回想起这几天夜夜反覆的梦,那梦中的人,好像就该是这样一张脸,就该用这样的表情看他,尽管他还从未在现实中见过他此刻的表情。
一切都仿佛本该如此,而江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被血染透的衣服,片刻后不忍地移开眼神,心里忽然漫起一丝不知来处的悲伤。
齐明扬靠过来,把自己的手贴在江澜侧脸。
江澜对于梦里这样的触碰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在手碰上来的那一瞬间就做好了被推下悬崖的准备。
然而这次似乎不一样,齐明扬的手慢慢摸过江澜的鼻梁,江澜觉得自己鼻子有些痒。
齐明扬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接着他摸到后颈,按着江澜缓缓低下头。
江澜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忽然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雪山静寂无言,漫天寒风呼啸,天地间只余一双人唇齿相依,仿佛是世间最后一点温暖。
江澜第一次脸色平静地从这个梦中醒来,然而他的内心很不平静。
这都是什么事啊……
天天梦见人家把他推下悬崖不说,这次竟然还……
江澜尴尬地双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
齐明扬端着药碗进来时,江澜正坐在榻上揉脸,他有点好笑又疑惑:“醒了,干什么呢?”
江澜没答话,反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默默移开,接过了药碗,心不在焉地端起来往嘴里灌。
“咳咳……”他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这什么鬼玩意,也太苦了吧。”
齐明扬似乎早料到了这种情况,把准备好的蜜饯递过去。
江澜心情很微妙,尴尬地笑笑,“这么贴心啊……”
齐明扬见他药也喝了蜜饯也吃了,拍拍手就大马金刀坐在桌边,俨然一副长谈的架势。
“我们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妙。”
江澜瞟他一眼,“如何不妙?”
“现在宫禁还没解除,我只能被动地把你藏起来,但这种方式显然不长久,最好找到一个安稳点的解决办法。”
江澜又瞟他一眼,“比如呢?”
“比如先发制人,你先行逃走。”
江澜又又瞟他一眼,还没说话,就收到了齐明扬的瞪视。
“你什么毛病?眼睛乱瞟什么呢?”
“没什么……”江澜仍然不敢正眼看他,“我怎么逃走?况且我逃走之后你不怕我反咬你一口?或者你先走漏消息派人来捉我回去领赏怎么办?”
齐明扬冲他轻轻笑了一下,旁人看到这个笑,定然会觉得他绅士又温柔,可江澜分明看到了他眼睛中的威胁与恶劣,“我相信你,你也会相信我的,对吗,阿澜?”
江澜瞳孔骤缩,那声“阿澜”与他梦中景象重合,他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雪茫茫的梦中,又似乎从未从那梦中醒来。
他慢慢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温润却蕴含力度的眼睛,鬼使神差道:“你叫我什么?”
齐明扬吓了一跳,江澜的眼中布满血丝,自下而上的角度让他看起来犹如西方的恶魔,他没想到一个恶作剧意味的称呼让江澜反应这么大,但他只是看着江澜的眼睛,笑着叫他:“阿澜。”
“你会相信我的。”
“对吗?”
江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回答。
他不记得曾经有人这么叫过他,但他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好像真的在很久之前的一段日子里,有人这么叫过他,叫他记到了现在。
江澜说:“我走了。”
齐明扬坐着看他,看他收起自己的匕首,看他整好自己的衣装,然后看他与自己擦肩而过,在他身边说了一声:“保重。”
齐明扬回他:“保重。”
此去天涯路远,我不知何时能再见你。
但再见时,我是否能揭开脸上的那副面具,给你一个释然的拥抱?你又是否能做到真的保重,真的活到再见的那一天?
我们谁也不知道。
江澜是贺兰山的刺客,在这片陆地上,贺兰山就是刺客王国的代名词,对于他来说,伤养好了,一个人逃离皇宫不是什么难事。
他九岁孤身一人来到贺兰山时,因年龄偏大,没有长老愿意收他,还是他的师父看他可怜,想着即使学不成什么技艺,出山以后能活下去也是好的。
谁知江澜此人是个死心眼,自己学不会做不到的就死命学,倒也让他精进了不少,又因跟他同辈的人中他最年长,稀里糊涂地成了贺兰山三十二代的大师兄,上面只有一个师姐,下面是无数师弟师妹。
在他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与无数人相遇又道别,所以对他来说,离别已经是一件常事。
今天跟谁见了面,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今天跟谁说了保重,可能明天就要收他的尸。
混迹生与死的交界线,江澜已经说够了保重,可他还是要说,不为别的,只为对方在濒死之际,想起他时,能记得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集,是一句温暖的话。
这就够了。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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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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