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越江吟

步择清命无亲无友去后面想办法,意在让二人找无君和无敌。

他们赶路不算急,每夜会找驿站休沐,中间步择清还蛊发过一次,耽搁了些时辰,抵达长江已是二十天后。

无亲无友较他们略晚半日,四人于当日黄昏聚齐,步择清不喜与陌生人同乘,路明知代他包下一艘小型船。

船上共三个房间,船夫一间,无亲无友同住一间,剩下一间最大的归步择清和路明知。

床有两张,夜里两人总是分开睡下,清晨路明知却总醒在步择清怀里。

他人在她床上,嘴却倒打一耙,非说是她上错了,路明知说不过他,就默默爬到他原本的那张。

行船七日,两人床铺换了六次。

次次更迭中,似有什么在变得不同,细细捕捉,又像一如往常。

越近沽宁,路明知越难睡下,她失眠时很安静,背对步择清侧躺,一动不动,呼吸均匀。

第六夜,不知这样躺了几个时辰后,步择清那边传来窸窣动静,紧接着身侧一沉,他偷爬她床的行径被她逮到现形。

但她没有说话,甚至佯装熟睡中辗转,反身回抱住他。

步择清或许察觉了什么,他的呼吸一顿;又或许没有察觉,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最后一夜正赶上圆月,路明知预料此夜无眠,听着步择清那边没了动静,悄悄起身,跟船夫讨了壶酒,踱至船尾吹江风。

西北风没喝几口,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步择清在船尾支起张小桌,拉着她对坐共饮。

船家酒糙,步择清抿一小口,又不高兴:“真难喝。”

路明知朝他嘘一声:“别叫人家听见。”

“他们在那头,隔着两间房,听见什么?”

“这船隔音不行,我在房中就总听着旁边有人声。”

步择清动动眼皮,在心里给隔壁两个管不住嘴的护卫记了笔账。

无亲和无友能说话,他还没跟路明知说。

相处到这份上,倒不是说不得,只不过……两个人都有秘密,凭什么他先说?

步择清说着难喝,还是饮尽了那杯酒,又续满。

“路明知,”他忽然说,“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路明知持杯的手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要是有,我就也有。”

她是诛煞人,强行留在他身边是为杀他,她没有对他讲;

而他是煞星,随时可能克死她,他也没有对她讲。

彼此彼此。

不过如此。

距离沽宁城愈近,步择清解蛊的日子就愈近,她应当杀他的日子也愈近。

一望无垠的江面上,她对自己的使命有越来越强烈的实感。

满月当空,在杯口投落一个浅淡圆影,酒杯一晃,那圆就生了瑕。

她正安静看着,腕上陡然一紧。

步择清长身越过小桌,就着她的手饮了她盏中酒。

“你喝我的干什么?”

“你不喜欢它。”

她的高兴和不高兴都太明显,步择清一眼就能看出。

他也知道自登船后,她一直不是很开心,知道她夜夜难眠。

他坐回去,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确实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但我现在愿意告诉你。你呢?你愿意告诉我了么?”

路明知不能告诉他,也不想听他告诉她,她回避他的视线,只是说:“若人人都把秘密广而告之,世间岂不乱套了?”

“不是广而告之,”步择清很固执地又问了一次,“你只告诉我,我也只告诉你。你愿不愿意?”

路明知沉默,以饮酒代替回答。

说好的举杯邀月,终成沉默对饮。

这酒后劲儿不小,又是混着愁咽的,落入腹中,泛起尽是不可说。

两人饮得快,醉得也快。

“我醉了。”酒壶空了,步择清说,“你扶我回房。”

路明知头也晕,可惜意识清醒,她能清晰感到,自己在摇晃着起身,拉扯坐着的步择清。

一下,没扯动;

她添了些气力,又扯一次,还是没动。

“步择清,你也努力一下。”她踢一脚他的小腿。

“行啊。”

步择清应得痛快,他也确实反向努力了一下,努力的结果就是路明知力气不及他大,经他大力一扯,摔坐在他身上。

月清,江清。

酒浊,心浊。

这些时日里,那些潜移默化的“不同”终于发酵了。

“你的手,为什么总是……这么……冷……”

步择清把她手指拢在掌心,轻轻说着这样一句,说到一半又贴上她的唇,剩的半句搅碎在吻里。

她身上总是很凉,不是活人应当有的温度。

其实每夜揽她进怀里,他都会惶恐得再睡不着。

他便知道她总是很早醒来,小心翼翼轻抚过他每一根指骨,待到两岸渐起人声,再装作初醒模样……

路明知依旧不说话,也说不出话。

她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回吻。

江上起风浪,飞溅水花零星。

水也冰冷,吻也冰冷。

呼吸掠夺殆尽,步择清退开几寸,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喘息。

“这次,还清醒着么?”她听到他问。

他们第一次亲吻,是她醉了酒,色胆包天;

第二次,是他以为她在昏睡,蓄意“报复”。

“不清醒,我醉了。”这一次,她听到自己答。

可步择清还是问了:“那日在茶楼,你说不喜欢容轩年,那么……我呢?”

他凝视她,视线很烫,隐含期待,又像有悲伤。

路明知心脏一紧,答案硌在胸腔,见棱见角,不上不下,磨得一呼一吸都疼。

一对双双将死的宿敌竟也谈情。

世间最荒唐。

江风刮得更凶,月色明澈依旧,如晦的都藏进了心里。

她闭了闭眼。

“步择清,我说我醉了。”

“你没有。”

随着她闭眼动作,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步择清轻轻吻去,只觉她的泪也很凉:“你在难过什么?”

“大概……待的久了,对这条船生了些感情,而很快就要到沽宁了,有点舍不得。”说着,她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步择清的肩,“步择清,我们……就快到沽宁了……”

“你不喜欢沽宁,我们就不去了。”步择清用下巴轻轻地蹭她的头发,“你喜欢这船,我们就一直在船上。”

路明知仍是摇头。

要不要杀他,不以她的意志为主导。

煞星在觉醒二十年后,人间便会连年降下天灾。

私情重不过人命,诛杀煞星的使命,她只能完成。

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

“我说错了,不是因为要下船,是春天到了。”

避无可避、无处可逃的来到了。

路明知死在夏日,对春夏季节心有戚戚,更爱秋冬。

她怕夏天,也怕夏的前奏,更怕对步择清动情。

“我不喜欢春天,可它还是到了……”

春天还是来了,春水还是活了。

一如她心。

一如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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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假煞星
连载中埙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