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币叮当散落，虚空中的景象破裂，卦师霖的双眼也恢复了正常颜色，云窈清楚，这是他亲眼见过的场景。
“大妖？”云窈皱眉。
“不错，据他所言，那虎头大妖应是东荒朝阳谷的天吴。祝公子此次失踪，多半与他有关。”卦师霖知道云窈不清楚陆上之事，同她解释“妖王英招还是妖族最强者时，天吴常与他生事争斗，想证明自己才是妖族的王，可打败妖王哪有那么容易，他屡战屡败，最后愤恨归隐东荒。只有他与妖王结怨最深，如今既盘踞在东陆国王城中，想必人就是被他抓去了。”
云窈抿了几口难品的茶汤解渴，掀了掀眼皮子缓缓道“不是有人说妖怪在拿活人献祭么，你说，我们会不会去迟了。”
“卦象上说，公子还活着，我的占卜之术从未有过差错。”卦师霖将龟甲拢入袖中，一字一顿坚毅镇定“只要活着，一切就还能挽回。”
尧光地处偏远之地，海船前来耗费人力物力难以估量，然北骁国国君对此地甚为重视，划归为国土，每年暮夏都会派遣官员前来征税，同时运输中土物资而来。其中尧光盛产的果品、菜蔬、香料、油棕等俱是中土所稀缺的，许多商人又都对此趋之若鹜。由此，海船的耗费多从这群商人身上索取。
而船上商人数目多且杂，一时半会当真无法辨出哪一些将前往东陆。最终决定为，卦师霖设法去取得下船的凭据，而她去探听哪些商队去往东陆国。
云窈本是不打算抛头露面去进食的，如今却是迫不得已，且她须得抛去从前不喜嘈杂喧哗的习惯，刻意往人多的地儿落座，属实难过。
甲板空间不算大，各个桌位便挨得近，隔桌之间能听得见彼此的交谈。为了不引起过多人注意，云窈刻意与船工买了一身男装，将自己装扮成一个人族的少年郎。步子放的缓慢，每走一步都在认真听每一桌所交流的信息，心中悬扣着东陆国的字眼。
选了个正中的地儿，一顿午饭吃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午食难吃也就罢了，也没听来什么紧要信息，一群人酒气熏天，话语粗鄙，说得多是家长里短，酒楼舞娘。
将盘中几盘菜用筷子夹了又夹，换来换去，直到热气散尽，她也失了耐性，稳了稳头上的发冠，准备起身离开。还未站起，对面一阵淡香拂面，一华贵精致的中年男人落座于她对面。
“小公子且慢。”那中年男人佩剑落于桌面，似有威胁之意，可他眉梢眼角都带有温和笑意。他的声音轻且沉，如同只说给云窈一人听。
见云窈没有要走的意思了，他方才开口继续道“请问小公子此来是为何种经营？”
云窈挑眉，没有答话，她又不是商人，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什么。
就在这时，狐狸眼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身边，在挨着她的位置上稳稳坐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发话“他是我的人，什么经营都做，就是不做药商。尹老板可以走了。”
尹怀桑讪讪一笑，收起佩剑，向胡华抱拳一礼“原来是胡公子的人。”又对云窈道“我在东陆国经营最大的药楼，收聚天下珍稀奇药，哪一天小公子有需要了可来东陆国寻我。”
听到了东陆国，云窈立马留住了要走的人，同时剜了一眼胡华，示意他闭上嘴。
“所以尹老板要回东陆国了么？”云窈绽开笑容“尹老板别听他胡说，我对药物经营很感兴趣。可否与你们一道同行？”
尹怀桑意味深长的看了胡华一眼，对云窈说道“是，小公子有需要的，到了东陆国可到季楼来找我。”
很显然，他对胡华有所忌惮，并且不敢直接抢人。
“不过，现下尹某有一事想请教小公子，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窈欣欣然答应了，同他一道去了边上少人的清净角落。
“我听闻，你是一名修士？”尹怀桑直接询问，语气温和尊敬，并不会让听的人不适。即使他这个所谓的听闻是打探**。
所以在她上船之时其实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了，并不止尹怀桑一人，只不过他或许恰好对自己有些兴趣，人又精明。
可惜探听来的是个错误的信息。
“是。”云窈微微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如同水汪汪的弯月，纯净晶亮。
“尧光的村民说您道行高深，仅凭一己之力便除了深山树妖。”
“是。”
尹怀桑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取下佩剑带有坠玉的青白穗子，递给云窈，道“我是东陆药商尹怀桑，希望与您有缘再会。”
云窈回去的时候，狐狸眼果真没走，依然手撑下巴懒洋洋坐在坐席上等她。
云窈远远看他一眼，绕着他走了，胡华见她没有坐回来的意思，连忙跟上。
“我说美人，你别对我如此冷漠。我也要去东陆啊，你可以与我结伴而行。”胡华试探着道。
云窈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心机深沉，难以揣度，怕与他一道会招来什么祸事。可为今之计，这是个最便宜不过的。
“果真？”
胡华满脸真挚“真的不能再真。”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云窈步子没停，往隔间方向走，盼着卦师霖已经回来了。
胡华迟钝“嗯？”
“你们商人不是无利不往？”她扫了一眼胡华身上的锦衣华裘“从我身上，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你也说了，在这艘船上，我是你不熟识的人，你想带上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
胡华哈哈一笑“美人说这话，你看我叫你一口一个美人，我的心思是什么，你还猜不到吗？”
回忆起初次偶遇，他恨不得眼睛放到天上去，不耐烦看她一眼，云窈根本不信他的一面之词，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这事她得与卦师霖商量，她如今没有灵力傍身，卦师霖却有妖力可试探。
胡华站在原地片刻，细长眼中冷淡静默，等云窈走出一丈远，他又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的追了上去“好了美人，不开玩笑。我是看你浑身透露的气质非富即贵，我这人最爱交友，尤其爱与富贵的人交朋友。你不是需要人带你去东陆国吗。我带你过去，到达王城，我们就分道扬镳。如此，也只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只要来日有赚大钱的好生意叫我一声，如何？”
“成交。”狸猫从船梁上跳下，稳稳落于围栏上，它答得干净利落。
又落于地面，化成人形，横出左手来拦在胡华身前，他虽矮胡华一些，气势却足，冷冰冰说道“你可以走了。”
他已经成功拿到盖有印章的凭据，回隔间时，展开给云窈，是一张巴掌大的小黄纸。
卦师霖道“我们先跟着他，若他敢耍什么花样，我们大可自己前往王城。只是与商队同道，一切会更方便些。”
云窈迟疑“你不怕他···”
卦师霖打断她的顾虑“这只狐狸身上没有血腥浑浊之气，应当不曾做过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若凡事提防着些，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云窈对人界还不是很熟悉，只好静默着点了点头。
入夜，海雾腾腾，大船冲云剥雾地行进着。后半夜，近岸的人家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是辛勤的人家开始起火烧饭了。
前往东陆国的商队们将在前方的渡口下船，过了卯时，忙碌的船工开始敲锣打鼓提示着陆的商队清点整理各自货物用品。
鼓声过后，敲门声来访。
卦师霖晚间是不在隔间歇息的，云窈擦了擦脸前去开门。
只见胡华一身淡黄色交领长袍，头戴缀有金银珠玉的漆冠，腰系暗红色束腰大带，玉璧叮当，满面春风，十足风流公子之态。
“就要靠岸了，美人收理好东西，我在出口等你们。”
云窈睡眼惺忪，懒懒的点头，关上了门。缓过劲来，才开门要去找卦师霖。
狸猫已经端坐在围栏上看海景了，云窈将它一把捞进怀里，噔噔往下赶。果真已经汇聚了大批人流围在出口，等待官员验下船的凭据。云窈将黄纸捏在手里，极目搜寻人群中的胡华，好在他个高，穿得又打眼，很快便被她看见了，于是抱着狸猫朝他走去。
人流陆陆续续下船，近岸有几户人家的男丁拿着镰刀锄头就过来接迎，几个商队都被人家迎接走了。而最后下船的胡华与他的白毛鸡和他的两个提东西的仆从却无人来接。
云窈看他穿着也算富贵，以为会上来许多人抢着等他们，没成想一阵寒风飘过，无人将他们放在眼里。
胡华哈哈一笑，对着那些人指点道“在人家寄存行囊，让人帮着喂马喂驴的，十分破费，划不来的，太不值当了。美人别看他们，跟我走，我在这可是有自己的房子。”
的确有房子。
村寨后山中破茅屋一间，矮瘦马两匹，满地粪便掺杂的草料，乍眼看去，寒酸极了。
“嗐。”胡华摆摆手“我这儿的存货就一些香料布匹，两匹马够用了，只不过为了不影响车马进度，要委屈美人与我们一道步行了。瞧您如此单薄，多走走还能强身健体。”
开始都是穿山越岭，道路难行，说是为了防止遇到贼寇而走小路，希望云窈谅解。胡华指使一个仆人为她砍了木头手杖，方便行走，经过溪流时又贴心用叶子接了水给她喝，种种类似让她感觉仿若落入了个蜜糖包裹的陷阱。
又走了些时辰，途径了一个荒漠，百里无树，无水，无花草，乱石飞沙，人迹罕至。云窈觉得用脚走路麻烦，可又不得不杵着手杖往前走，一步一步，累得她头昏眼花。
恍惚间，她瞧见前方不远处的沙子堆里躺了个人，那人脸面埋进了土里，身穿的甲胄在烈日下光芒灼灼，走近了看，她身上的单衣上满是刀痕，血泥掺杂。云窈放下手杖抱住她的身体，将她仰面过来，其人双目紧闭，眉心紧锁，脸上除了血肉便是泥，嘴唇干裂发紫，只依稀看得出是个女子。
胡华过来查看一番，冷冰冰道“此人是东陆国的将士，咱还是少管闲事，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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