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容的史官职依旧保留着,认识他的宫人见了他,多数会行礼问好。
宫城中除了王驾,不得行辕。大家见了一向冷淡自持,不苟言笑的东方容大人此刻抱了只人形毯子,私下里莫不好奇猜疑。
被看得多了,他浑身不舒服,试图施法抱着云窈回瑛雪轩。霖低声制止道“小祝公子,大妖刚被驱逐,你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施法,难保不会落下口舌,被有心之人看去了不好。”
祝容有些不耐烦,淡淡道“在这里,我还怕谁?”
但他留意到此时霖的意有所指,他的目光轻轻扫过之处,有人的气息。那侍卫探头探脑地躲在宫墙后面,正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祝容改口道“无碍,那便走过去。”走了不多会,他喊住了一名年纪稍长的老宫女。“给娘娘带个话,云姑娘回来了。”
老宫女意有踌躇,她身后托举着瓷瓶,唤老宫女姑姑的年轻女子抢答道“东方大人,我们正是要往娘娘处去呢。不过娘娘今早才说了,这几日求见她与大王的,都一律不见。莫说什么云姑娘,就是有人带了小童子来,说是大王子侄的,娘娘也不见呢。”
祝容闻言,冷下了脸,又道“那便传我令,将如今宫里头所有的止血伤药送到瑛雪轩去。谁敢耽搁,我唯他是问。”
女子将瓷瓶递送到同伴手里,行了礼伶俐道“是,大人。梓儿这便去为您办妥。”
云窈做了很长一个梦,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海崖缝中。坠落时身上磕碰到的伤口,汩汩冒血。她灵识初开,不知何为天,何为地,何为父母宗族。她知道疼,却只会对着那无边的黑暗,呜呜咽咽的哭。
这是祝容第一次见到云窈憔悴的模样,她嘴唇干裂发白,面色黯淡疲倦,总有擦不净的泪水从紧闭着的眼角滴落。
她现在一定很痛苦。可他凭借着在尧光的零碎记忆,只能做到替她包扎好了伤,为她煎了药,再解决不了她的半分痛苦,只得坐在榻边发怔。
彼时,一枚青梅糖从衣袋中滑落。祝容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里看,糖纸雪白轻薄,透出里头青碧的糖心。从前他是最爱做这些的,但自打被带到这儿来后,便只爱吃青梅子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像他这条命,又酸又涩。有时,难受得活不下去了,还是得来一口甜的,他便摘了许多的青梅子储着,加了蜜,制成可以随身带着的糖,再吃起来,那酸涩中就更多了几分清甜滋味。
他试着用木匙打开她的嘴巴,将半颗磨成粉混在温水中的青梅糖送了进去。
犹豫中又拿出短刀划破了手腕,将那血一滴一滴送进她的口中。
门外,胡华吵嚷不休,声称有法子救治云窈。霖与小蛮竭力拦住了他,不许他扰里头的两个人清净。
纵然他忧心自己如今妖族之身,会有什么恶劣后果,可他已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人族的草药对云窈,效用更是微乎其微。
随着一阵铁甲列队声响荡开,门外头瞬时间停下了吵嚷。
不知生了何故?
祝容放下手中白玉碗,走出门去。
常丰一身花色长袍站在铁甲卫中间,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祝容踱步下了台阶,冷嘲“常大人不继续差人盯梢了?如今倒也正大光明上门来了。”
常丰闻言,笑意凝固在了脸上,面色中露出隐隐的不快。
他瑟缩在人堆里,没敢上前半步。对祝容道“东方大人,王上如今身子不适,宫中琐事都由娘娘在一手打理,便无瑕顾到这头。王后娘娘让咱家传话过来,东陆感念云姑娘恩德,拖累云姑娘受伤一事令大王与她都深感自责,王后娘娘下发了旨意,王宫上下只要有用得到的地方诸位尽管吩咐人去办就是。待料理好了国事,娘娘一定亲自前来慰问致歉。”
原来带这么多人过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反倒是拿来自卫的。祝容扫了一圈院子里的铁甲卫,颔首道“知道了,劳烦常大人回去代我们谢过娘娘。”
“不敢不敢。”常丰讪讪笑着,急忙撤去了。
如此一来,便可安下心来,全力照顾姐姐了。清风徐来,海螺与玉璧碰击发出清脆声响,祝容转身折回房间,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不知如今,他的鲜血,可还灵验。
只是打开门的一刹,他的整颗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床榻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云窈的影子。
她还是扔下他了,不辞而别了吗?
不,那深海本就是她的故乡,唯有实力强悍的龙族,才能给她最好的救治不是吗?
他只是有些难过罢了,怔怔的站在那处,竟是寸步也挪不动了。
难过得,忘记了掩上身后的门。
霖如今已恢复着青年人装扮,面容儒雅,见祝容有些不对劲,他走上近前来。
“小祝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随着他呆滞的视线,霖也察觉到了,奇道“她方才不是好端端的躺在那里么,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祝容转向他,双眼空洞“你也知道她本是在那儿的对吗?醒了就走,都不愿与我们道别一声。”
“不对劲,她没有醒。”霖上前去探看,那床榻的褶皱与掉落在地的玉碗呈现的分明是急切与匆忙。
“那狐妖,也不见了。”祝容往门外望去,空荡的院子里,除了一头矮驴,再无其他,那只常常被狐妖擒在手里的白毛公鸡也不见身影。
霖道“方才,胡华告诉我东方未明和东方未晞往这边过来了。我虽还未感知到他二妖的妖气,但也念着灵狐族灵觉敏锐,又唯恐多生事端,便与他说好再度兵分两路。哪知道我出去绕了几圈也找不到什么,我回来时,他还没有回来···”
祝容脸色阴沉“说不定,他就没有离开过此处···”
洞窟阴森阔大,有水滴从顶上的岩缝中渗出,滴滴答答地穿凿出一个又一个碗大的水洼。
云窈一双眼睁了又闭,反复几次,面前的模糊的重影才消散开去,鼻尖难闻的异香却久久萦绕不散。她是重了迷香,所以才会昏厥了那么久。
只见不远处的石桌后,一身红衣的胡华盘腿坐着,桌上堆满了卷宗与本子,他正一脸不耐烦的翻来翻去地看。
“胡来钱,你呀你,你看看这些账,又被你做的这么差!没一本能看的,就没在那么几天,我的家财都要被你亏空尽了。”
一身青灰色长衫,头束木冠的青年男子皱着眉头,点头哈腰站在他身侧“主子,可这好大一部分钱银都是投在这工程里去了啊。”
“你顶撞什么?”胡华十分来气,伸出一只手来揪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指着一本摊开的账簿“你看看你做的这些生意,同你说了几百遍,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让你收成好的时候多买些谷子多买些,把积压在库里的织物丝绸都卖出去,你呢你倒好?竟跟我唱反调。锁龙窟的钱款?我不是早把储金都给了你了。”
“主子主子···”胡来钱抽出自己的耳朵,红着脸“我的好主子,那些钱就是我抠抠搜搜的用,也是十分不够的,这才迫不得已先卖了丝绸。”
胡华正待说什么,只听那边道。
“把我捆在这里,就为了听你们唱生意经么?胡华,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将我放下去。”
见云窈已醒,在悬空的铜架上瞪圆了一双眼睛瞅着他。胡华推开胡来钱,从石桌后跳了下来。
他嘻嘻哈哈,悠悠慢慢的踱步上前“美人可别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立马恭恭敬敬的将您请下来。”
见他这副德行,云窈只觉火气上涌,奈何如今手脚皆被厚重链子缠住,竟是动弹不得。
她冷笑着俯视下方,语气森寒“有话不妨直说。”
“胡某只求美人能将龙须赠与我一缕,感激不尽。”他眼巴巴道。
云窈环视四周,阔大、黑暗、死寂。
这就是为她准备的,锁龙窟?
呵,他果真早有预谋,阴险狡诈。
奈何,仿若被上了禁制,她一身的灵力,竟无从施展。
“别白费力气了,你且看看你脖子前面挂着的是什么?取不下它,你不过也就是人间的一个柔弱女子,不是么?”
垂首见结灵珠悬挂身前,而双手却被反剪,她心中更冷。这狐妖却是连这个都查探到了。
“胡华,今日你敢动我分毫,明日你狐族便将不存于世。”
胡华却满脸不屑“嘁。我早已被赤狐氏驱逐,他们怎么会认我,再说,你一个龙族闯入人妖属地,被罚的合该是你才对。”
云窈本欲拿出龙族公主的威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心下思忖,周身伤处明明已经好全,却不如大战前那般可摆脱结灵珠限制,自主使用灵力。必定是这洞窟与身上的枷锁有问题,可醒来时,已然被捆绑住,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缚之法。祝容与卦师霖想来也不是这般卑鄙小人,必定是这胡华趁他们不注意时带走了自己。
“你拿龙须做什么?”云窈问道。
见她一副不急不惧姿态,胡华心里喜忧参半,不知她是觉着龙须无关紧要呢,还是认定了自己敌不过她。这可不行,他现在可不能再被小瞧了去。
想到这里,胡华柔指张合中蓄起妖力,一拂长袖,云窈被那骤来的妖风划破了右手手肘,刺痛灼烧且奇痒无比,似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啃食。
“虱毒会慢慢的侵蚀完你的血肉骨头,心脏肚肠,直至它感受不到活气。你若不想受这苦,便同意了这桩生意。”他嘴角扬起冷冷笑意,甩手离去。“至于我拿龙须有何用,等本公子心情好了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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