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极近,伞又往她这边偏,虞时安立刻注意到一些飘来的雨丝落在他脸上,顺着长睫滴落,宛如泪珠。
她愣了愣。
裴府不大,问伞之言还未出口,正堂便到了。
“殿下稍候片刻,我拿玉玺去书房鉴别即可。”
他收了伞,接过虞时安递来的玉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不能去看吗?”
虞时安坐在椅上,诧异道。
裴执安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情绪翻涌,未置一词。
在她有些受不住这过于浓烈的目光前,他冷冷吐出两字:“不能。”
执伞转身,匆匆离去,像是怕她执意要跟过去。
虞时安撇了撇嘴,一个人等在堂中。
裴府清静,连一个侍奉之人也没有,她百无聊赖地摆弄桌上的茶具,却发觉茶水不冷不热,正宜啜饮。
她倒上一盏茶,看着堂外的风雨,心中暗道:她虞时安不拘小节,只要证明玉玺为真便好。
当年宫变,她带着玉玺混入流放队伍,如今回宫,却发现在新帝的严苛诏令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留了前朝圣旨。
只有裴太傅以裴家之名担保,说自己可以验证。因此,虞时安并未在意裴执安的冷待,只想着马上便能解决这一桩大事,心情轻快地赏雨品茶。
不多时,裴执安捧着玉玺归来。
“玉玺无误。”
他嗓音清冷,将玉玺奉还。
虞时安伸手去拿,指尖不经意扫过他掌心。
裴执安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抬眼看了看堂外的瓢泼大雨,转身离去。
这就走了?明明接下差事时,态度挺好,怎么今日这般生冷?证明玉玺为真,于裴太傅而言,并未有损吧?
虞时安怔愣片刻,思绪翻涌,便已看不见他的背影。
堂外雨丝飘过,冰凉砭骨。
她看了看空落落的书房方向,莫名感到一丝委屈,瘪了瘪嘴。
连把伞也不给她……
算了,反正此行目的已然达到,裴府不大,淋雨冲出去便是。
虞时安将玉玺往怀中一塞,咬咬牙,顶着大雨就往外跑。
雨丝顺着头发滑落,朦胧了她的视线。
虞时安护着玉玺,连头也顾不上遮,越跑越气,心中嘀咕:等她回宫再算账!就罚他,罚他把那柄玉骨伞献上来。
这般想了没多久,头顶突然笼下一片阴影。
乌泱泱的雨止住了。
莹润的玉骨伞立在她上方,她侧头看见裴执安紧抿的唇线。雨水正顺着他的下颌滑下,滴在前襟。
竟是淋着雨追了过来,走近了才撑伞。
“你怎么来了——”虞时安小声嘟囔。
裴执安也没解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雨天路滑,殿下走慢些。”
说完,温润的伞柄突然被塞进虞时安掌心。
虞时安怔怔望着他淋雨而去的背影,青色官服渐渐被雨水浸成深墨,像极了他那让人读不懂的眸光。
*
“多谢。”
少年裴执安伸手接过碎玉,湿发下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看清来人是个粉雕玉琢、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后,他愣了愣,旋即推测出了虞时安的身份:“你是分家那边的?”
虞时安歪了歪头,顺着裴执安的思路想了想。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从未见过,可以在裴家走动,看打扮又不是婢女:只能是裴家分家的亲族。
她隐约记得裴执安在裴家的次序,是嫡非长,排行第二。
虞时安杏眸弯弯,乖巧笑道:“二哥哥,我叫裴元。”
小姑娘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杏眼清澈如江南春水,两颊还带着幼童的柔软弧度。但特别的是一双眉毛,不像寻常闺秀那般修得细弯,精致却舒展,如远山含翠,为她添了几分英气。
裴执安看着她,笑道:“一元复始的元?”
这声音比记忆中清朗,带了些少年人的意气,像玉磬敲在雪地上。
虞时安撑着伞,点点头。
“雨势渐大,快回去吧。”
裴执安又看了她一眼,轻声叮嘱。
“也不要同他人说见过我。”
他在新帝那里被记上了名,连父亲都忌惮着,不敢过来。她若是与他有牵扯,想必不是好事。
虞时安对上他温润而真挚的眼,挑了挑眉,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家嫡子,朝野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是枷锁也是保护。
她不信他会轻易出事,一如他前世正常流放,后来统摄裴家。
“回去吧。”见虞时安一脸不以为意,裴执安柔声解释,“会连累你。”
虞时安磨蹭着没动,低下头看染着红的水。
积水渐深,没到脚踝,比前世那场雨还大。
虞时安抿了抿唇。
她记得,前世那把伞,被她气鼓鼓地带了回去。
后来,两人在宫中见面。那日微雨,裴执安在亭中替她草拟诏令。
她看着细密的雨丝从天际落下,看似不经意般问道:“太傅的那柄玉骨伞是哪家铺子做的?这般精巧。可要带回府上?”
蘸了墨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裴执安没有抬头:“自己做的。”
窗外雨声萧萧,他的声音浅淡如雨后春山。
“殿下用过了,便拿去吧。”
那时他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虞时安便觉他是嫌弃她碰过,冷哼一声,撑伞便走。
“那就多谢太傅了。”
宫裙从他面前划过,留他一人在亭中。
“诏令拟好后送到阁内便可。”
再后来,她便顺理成章地得了这柄极其符合她喜好的伞。
人讨厌,不碍事。
用伞不用人嘛。
玉骨伞凭出众的美貌留在了她身边,成为雨天必用的伞。
可惜……最后同整个太极殿一起,付之一炬。
“你家人会担心的,快些回吧。”
裴执安再次温言相劝,将虞时安从回忆中拉出。
她定定地看着他。
裴太傅少年时,怎么这般好脾气?
“抱歉,裴家连累你们了。”他想起她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补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虞时安摇摇头,轻叹一声。
“伞给你。”她把伞塞进他手里,“诏令只要你跪省,没说不许撑伞。”
说完,她跑入雨中,向撑伞奔来的锦书而去。
细密的雨丝打在她脸上,身后少年默然跪着。
离开前院时,她回头看他,展颜一笑。
没想到,这一世,还能还他一柄伞。
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曾觌《壶中天慢·素飙漾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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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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