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携玉睡醒的时候还有些魔怔。
手心全是汗。
她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贺携玉从躺椅上起身,风便蹿进背后。
湿的裌衣贴在背上,风一吹,更觉出冷。
直到闻到药草的香味,才想起来,自己此行,是来找大夫看如何能治疗失眠的。
安神香和普通的安眠药都试过了,都不怎么起效果。
听说这家的大夫开的安神香非常有效果,这才决定过来试一试。
那大夫将根据她的病症调配的香点燃,让她在药房坐坐,试试效果。
没想到真就睡着了。
也没想到就是睡着了,老天爷也没有饶过她。
梦里的尸体和血迹,就是此刻仍历历在目。
待到贺携玉出药店的时候,才发现香京城里下雪了,雪下的极大,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已经坐下了。
侍女辛夷给她系上厚厚的冬天穿的袄子,又往她手里放了一个暖炉,又叫另一个丫头杜若在她前面给她打着伞,才肯放她出门上轿子回府。
贺携玉坐在轿子里,轻轻掀开轿帘一条缝,只见香京城沿街的树木和房屋皆是白茫茫一片,好看极了,却仍然有穿着单薄的流民躲在沿街店铺的角落里,无处可去。
便放下轿帘,不忍再看下去。
雪下的太大,等出了轿子进府,一行人只能顶着风缓缓地走着,贺携玉和那打伞的丫头走在最前面,待走到花厅后面,隐隐约约听见花厅里摆放碗筷的声音和故意压低的对话声。
等到走近了,这对话声不可避免地传进了贺携玉这一行人的耳朵里。
头一个声音怯生生的,在问另一个:“这饭菜上真不需要盖上罩子么,你就那么确定将军会按时回来?别到时候回来迟了饭凉了。”
另一个大喇喇地保证:“你就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将军每次回来之前都要找小厮提前通传的,怕什么?”
怯生生的声音感叹:“将军和夫人正是相敬如宾。”
大喇喇的声音嘲讽道:“相敬如宾?我看是清汤寡水吧。”
贺携玉缓缓走着的步子停下了,打伞的丫头,后面跟着她的一行人也停下了,都屏住呼吸,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当作没长耳朵的样子。
那怯生生的声音不敢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可是把罩子罩上,总是万无一失——”
大喇喇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起来:“你就和夫人一样,总是怕这怕那,难怪将军不喜欢——”
侍女辛夷快步走进屋子呵斥:“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里议论主人家的家事!给我都跪下听罚!”
贺携玉进门的时候,正看见辛夷对面两个丫头里,还有一个一脸桀骜想要分辩什么的样子,等到余光瞥见她过来,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跪下。
这丫头头发也不好好梳,两缕头发散下来,正落在脸的两侧,显得瓜子脸又小又尖,打扮得水灵灵,从头到脚带着银饰。
贺携玉想起来,这是路家的老夫人本想要“赏”给路起作姨娘的丫头,幸而路起拒绝了,只留在院子里作一个洒扫的丫头。
也难怪言语那般忿忿不平。
另一个却脸生得很,贺携玉道:“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头穿着较这一个来比寒酸得多,却礼数周全,磕了个头,战战兢兢道:“回夫人的话,小的是上个月得府里救助的流民安迁的女儿莺儿” 。
辛夷站回贺携玉身旁,悄声回话,但音量却控制得恰到好处能让周围人都听见:“就是那批流民安置区已经住不下的安家赵家钱家三家人,忘了托哪路亲戚求到了咱们这里,还是夫人您专门从嫁妆里拿出来了一些才帮他们安置了的。”
莺儿先前只知道是路家出面帮了他们,却并不知道就是贺携玉出的钱,此刻听明白辛夷的话外之音,顿时连忙不停磕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原来是夫人大发善心救了我全家,夫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贺携玉虽然知道辛夷就是想要达到这个效果,但是看到莺儿不停给自己磕头,觉得有些心酸,便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辛夷却不依不饶,道:“公主让莺儿下去可以,另一个怎么说!”
那瓜子脸本欲跟着莺儿一起下去,听到辛夷这样说,充满怨恨地剜了辛夷一眼,却不想恰巧被贺携玉看见了。
贺携玉慢慢踱步到瓜子脸面前,朝瓜子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瓜子脸道:“小的叫回雪,还是将军起的名字。”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贺携玉这才想起,路起曾经把那人称作自己的洛神,如今细看,这女子确实和那人有些相像。
这人是老夫人塞过来的,她本不欲处罚,但是瓜子脸看辛夷的那眼神让她担心对方逮住机会必然要报复辛夷。
那就不能留在府里了。
贺携玉冲打伞的侍女杜若道:“去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老夫人,把这位回雪姑娘也一并拿去给老夫人发落罢。”
老夫人虽然急着抱孙子,但是好面子,听到这样的事,必然会将瓜子脸逐出府去。
辛夷兴冲冲道:“我来我来,我这就拖她去老夫人那。”
杜若却一把拉住辛夷,道:“你性子莽撞,还嫌挨不够骂么,还是我去。”
辛夷仔细一想,觉得杜若说得有理,便只好放手,由着杜若拖着瓜子脸下去了。
贺携玉坐下,听见辛夷嘀咕:“夫人你这次可以啊,终于硬气了一回。”
贺携玉刚要教育辛夷“过刚易折”的道理,就听见屋子外面一道
好奇而爽朗的男声道:“呦,杜姑娘,你这是往哪里去?”
是她丈夫路起回来了。
往日这时候,她早已经开心迎上去了,今天却担心路起会为这瓜子脸说话,因此只是坐在花厅的八仙桌旁边不说话,听着厅外的动静。
路起问话,杜若自然不好说刚刚厅上发生的事情,简略道:“她做错了事情,夫人让我带去给老夫人处置。”
只听见回雪“呜呜”了几声,估计是被杜若堵住了嘴,随即说话清晰起来,想来是路起示意跟着自己的下人将堵住杜若嘴巴的布团取了下来,只听见回雪委屈巴巴道:“我不过是和其他丫头们在说最近老夫人时常梦见老将军和大公子,不知道怎么就犯了夫人的忌讳……”
随即听见路起笑嘻嘻道:“我道是多大的事情,这样,这人让十三交给老太太,你就不用管了。”
十三和十七是跟着路起的侍卫。
杜若道:“将军休要听这女子一人之言,实是她挑拨将军和夫人——”
“够了。”只听见路起自嘲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人挑拨吗。”
杜若还欲说话:“将军——”
“杜若,”贺携玉终于忍不住,从花厅撩开帘子走出来,道:“既然将军这样说了,就把人交给十三。”
十三领命,带着回雪走了。
剩下贺携玉和路起两个人尴尬地对峙在门外,杜若赶紧打圆场道:“天冷,将军和夫人还是回屋吃饭吧,一会儿饭凉了。”
贺携玉没有等路起,自己径直转身撩开帘子进去了。
路起摸了摸鼻子,道:“这天确实怪冷的。”又吩咐道:“十七,去把我折的梅花装个瓶子拿进来。”说完,也撩开帘子进了花厅。
花厅生着炭火,很暖和。
路起看八仙桌上的菜,单是荤菜,就有琉璃八宝鸭,芙蓉蟹斗和松鼠鳜鱼,路起带了一天兵,也确实累了,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瞧着贺携玉。
贺携玉吃的很少,只把荤菜之外的几道素菜夹着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坐在那等路起吃饭,她也不看路起,闷头缝着军靴,这是最近军队正紧缺的东西。
贺携玉的肤色是温润的白,不像路起的心上人裴静,裴静是冷白的肤色,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说话做事干净利落,贺携玉的白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温吞水,不带劲。
但是平心而论,贺携玉还是生的好看的,只是没有裴静那样惊艳罢了。
路起发现短短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竟然想了这么多遍裴静,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也有些发红。
贺携玉停了手里的针线,语气生硬道:“将军是有些风寒吗,需不需要找大夫看一下。”
路起撇撇嘴,心说贺携玉果然还是不解风情,冷冷道:“不用。”
贺携玉便停嘴不说话了,轮到路起懊恼起来,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有事求她的,怎么话不过脑子,先把人得罪了。
恰巧十七拿着一个装着红梅的金线的白瓶进来,路起放下碗,把瓶子里的梅花拿出来一支握在手里,冲贺携玉道:“喏,好看吗,想你喜欢,专门拿回来的。”
贺携玉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好看。”
路起得了夸赞,尾巴翘到了天上,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今天下朝便看见雪压红梅,想今天这梅花被雪洗过一边,再干净不过了。”
又站起来道:“来,我给你盛碗汤。”
贺携玉何曾享受过路起亲自盛汤的待遇,再加上刚刚两人才因为回雪的事情彼此龃龉,路起态度转变之快,让贺携玉竟有些不习惯。
贺携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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