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巳时,路起回来了,有些得意的样子,看来是在后院好好地练了一下路景云。
路起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是中间折去浴房洗过了,发尖还滴着水。
明明是大冬天,大家都穿的是带毛的厚裌衣,只有路起一个人穿的是白色的单衣,上半身没有擦干的水粘在单衣上面,胸膛上的刀疤都能看得分明。
贺携玉:“……”
房间里地龙烧的旺,这下更觉得有些口干,不自在地摸索到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只有这个时候,贺携玉才觉得自己逼婚一事并非全然是亏本买卖。
路起见贺携玉如此不自在,开始没明白,忽而反应过来,拿起一件常服往自己身上披上,才肯舒舒服服地上床半躺着,抄来一本书,笑着露出一排牙齿,尖尖的虎牙尤其讨喜。
“我从景云那里借来的据说是‘风月道人’的话本子,携玉想不想看看?”
贺携玉拿着帕子,往路起那边兜头一扔:“擦干。”
路起接过帕子,一边擦着头一边翻看那话本子,还边看边念:“唐渔这一次没有中举,心里不喜,然而同去者中试十之有七,强留唐渔一起庆贺,唐渔——”
路起念到一半,停下了,仿佛有些不解:“这人怎么是个书生?”
贺携玉接过路起递过来的帕子,只觉得头发还不够干,又上手薅了几把路起的头发,直到摸起来已经是毛茸茸的手感,才心满意足地放手。
贺携玉:“书生怎么了,景云说现在话本子最流行的就是书生了。你想,买话本子的人必然是识字的,什么人识字,自然是读书人,所以这主人公是书生岂不是自然而然。”
贺携玉放下帕子,脱掉外衣,穿着裌衣也上了床。
路起道:“行吧,书生就书生。”
说完,没有理会已经上床的贺携玉,扭头又要继续读话本。
贺携玉:“……”
贺携玉道:“我最近为了缝军靴,在椅子上做久了,腰有些疼,将军能不能帮我揉一揉?”
路起疑惑:“腰疼?”
贺携玉点头:“是啊。”
路起:“那你背朝着我,我给你按按。”
贺携玉见路起如此轻易地答应了,有些迟疑地翻过身趴在床上。
“疼!——停下!路起你给我停下!”
路起:“感觉疼就对了,这是我和按军中随军大夫学的,没问题,你再忍一下!”
贺携玉:“……”
路起结结实实地给贺携玉按了半个时辰的腰,按得贺携玉脑子里的旖旎都烟消云散了。
到最后,贺携玉还想再挣扎一下,一只手扒拉上路起单衣的衣领。
手比脑子快,贺携玉想了半天,结结巴巴道:“阿起,我,我还想再要一个孩子——”
路起听到这句话,却像是碰见了毒蛇,立马把贺携玉的手拨开了。
贺携玉见路起拒绝自己,有些脸红和羞耻。
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尴尬,贺携玉道:“你今天在巡防营待了一天,一定是辛苦了,不想就睡吧。”
路起今天嘻嘻哈哈确实是想打岔赖过去这件事,没想到贺携玉说自己想要孩子,一下子想起来贺携玉之前怀着孩子的样子,贺携玉不喜欢依赖别人,总是独来独往,也不说软话,那是贺携玉唯一一段全身全意依赖着他的日子,会朝他撒娇喊“阿起”……
可惜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不能再想了。
路起道:“携玉,你又喜欢过什么人吗?”
贺携玉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不自在地垂下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路起道:“当年的事情,其实另有隐情,对不对?”
贺携玉沉默。
然而这个时候,沉默已经表示了一种回答。
路起道:“我会查出来是谁害了路家,还给你一个清白。”
贺携玉再度沉默,道:“我其实并不是先帝的血脉,甚至不是母妃的亲生孩子,太医接生的时候那个贺携玉便死掉,只是当时母妃娘家有难,不得已从民间的孤儿所偷来了一个婴儿。如果不是贺婉姐姐帮我杀了威胁我的知情人,贺携玉已经是乱葬岗里不知名的一具尸首了。”
路起从未想到贺携玉竟有如此的身世,也不知她为什么在今日说出来,口中却想也不想道:“你可是长公主殿下。”
贺携玉却继续道:“是姐姐将我带出了宫,又承蒙路老将军赏识,我能在路家军里混一个医师当着,让我觉得自己还有点用。”
路起回想起来,确实在军营中碰见过几次贺携玉,只是那是自己不知道她是谁,直到成亲的时候,才知道这人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便一直以为对方是早就潜入军中当奸细收集证据的。
然而和贺携玉同床共枕六年,路起自认为看清了贺携玉的品行,贺携玉是不会做出卖主求荣那样的事情的。
路起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接父亲还有兄长嫂子回京的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起的眼眶渐渐发红:“还有那封我父亲结交其他官员想要扶二皇子上位的信件,为什么会落到皇帝手里!到底是谁背叛了路家!”
贺携玉却沉默许久,道:“阿起,其实人活一世,当一个糊涂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路起道:“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这个叛徒是谁!携玉!我信你不是这个人,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好不好?”
贺携玉这一次却直白地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告诉你。”
路起一拳砸在了贺携玉的枕头旁边。
路起冷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道:“所以,你嫁给我只是为了救下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贺携玉想要反对,却见路起情绪激动,一时僵持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路起却又丢出一个重磅炸弹道:“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如果你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这样对我。”
贺携玉觉得路起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小小的钩子,把她的心刮得流血。
贺携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冬日真冷,即使生了地龙的屋子也还是这样冷。
贺携玉努力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面,她不想听路起继续讲下去了。
路起却并没有遂贺携玉的意,有些带着恶意地继续道:“你根本不会明白,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心里会冒气泡,那个人做什么都有意思,就是普普通通缝衣服这样的小事情,也那样有滋有味。而不是我看见你缝军靴的时候,只觉得无聊透了,喜欢一个人,哪怕她只是在无用的香包上绣一只蝴蝶,也觉得有意思……”
贺携玉猛地起床,穿戴整齐后道:“既然将军有喜欢的人,我去睡书房。”
路起没想到贺携玉这就要走:“我还没说完呢,我真的喜欢上了那姑娘,这姑娘你认识,便是有‘洛神’之称,同我青梅竹马的裴静,路家遭难,裴家也未能幸免,她被人卖去了青楼,我一番周折才找回她——当年你我二人奉旨成婚,我路起领你这份情,我欲娶裴静为妾,另置一处府邸安置她。”
路起出门的背影在听完路起一番话后顿了顿,随后摆摆手道:“只要老夫人肯,我无所谓。”
书房没有烧地龙,很冷。
辛夷和杜若见贺携玉要睡书房,才慌慌张张地布置起来,将书房里的炭盆点上。
窗外的麻雀叫得令人心烦,贺携玉叫杜若道:“去把窗外的麻雀赶走吧,轻点赶走,不要伤了性命。”
杜若得了令,出去了。
辛夷试探问道:“公主刚刚是和将军吵起来了吗?”
贺携玉两三句话结束了辛夷的试探:“他找到裴静了,想要让我同意,让他纳裴静为妾。”
辛夷:“裴姑娘?裴将军的女儿?当年裴家也因为路家谋逆之事被牵连,听说女眷都被充作官妓——”
贺携玉道:“他在青楼找回来的裴静。”
辛夷不说话了。
裴将军为了替路家说话没了半条命,裴静进了青楼,想要嫁进正常人家几乎不可能了,路起要纳裴静为妾,就是暴脾气的辛夷也无话可说。
贺携玉慢慢道:“你看,他就会让我为难,如果是普通的良家女子,我不可能忍下这个委屈,可是偏偏这人是裴将军的女儿。”
辛夷道:“想来是少将军念着裴将军的恩情——”
贺携玉声音有些沙哑,抱着腿坐在书案前,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却没什么目标:“他跟我说他喜欢裴静,说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心里会冒气泡,那个人做什么都有意思,还说看见我缝军靴的时候,只觉得无聊透了。”
辛夷道:“太过分了!少将军怎么能这么说!”
两人谈话间,杜若却回来了,贺携玉道:“怎么样,将麻雀赶跑了?”
杜若迟疑地点了点头,却不想过了一会儿,呆坐着的贺携玉道:“怎么我还是能听见麻雀在叫。”
说完,自己意识到什么,有些艰难地问道:“杜若,外面有麻雀吗?”
杜若一下子跪在贺携玉面前,道:“不敢欺瞒公主,外面,外面什么都没有。”
又补充道:“可能是奴婢脚太重,把麻雀惊走了——”
杜若的武功虽然不如辛夷,轻功却很不错,不可能惊走几只普通的麻雀。
贺携玉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她刚刚这是幻听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