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箭镞

真是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路起摇摇头,又朝贺携玉望去。

贺携玉并没有因为太医的话有所动容。

她脸色苍白地托着下颌,把玩着一只箭镞。

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路起过去所厌恶的那温润的白的肤色,已经渐渐白到透明的地步,整个人像是纸糊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摇晃。

贺携玉把玩的那箭镞锈迹斑斑,不是新的东西,看样子已经被主人家收藏了很多年了。

他见过这只箭镞,贺携玉刚嫁过来的时候,一次整理家务,他就见到过这只箭镞。

不知道贺携玉从哪里得来的,爱惜非常。

这箭镞并非中原人打造的样子,上面刻着的语言也不是汉话,是异族人的东西,路起私下猜测过,贺携玉在宫中那么多年,而这些年不管是北方的蛮族还是南方的巫族,被派来当质子的异族人不少。恐怕是贺携玉曾经喜欢过的某个质子交给她的定情信物。

这样一想,路起又觉得自己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这么多年,贺携玉身为路家的夫人却留着故人的旧物,他不是也没有过问过是哪来的么。

路起想到这里,有些埋怨地望着贺携玉,也不知道贺携玉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几分,但肯定不是全部,不然不会留着这箭镞。

他往日见到这箭镞只是不大舒服,今日不知怎么的,看着这箭镞便觉得有些刺眼。

贺携玉一个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穿着厚厚的白貂裘,衬得整个人白而柔弱,骨节分明的手上却把玩着一只箭镞,显得暧昧而又肃杀。

她的下巴尖细,眉眼下垂。

让路起想起他们不欢而散的那个晚上,他拒绝了贺携玉伸过来的手时,贺携玉不知所措的样子。

只听见贺携玉平静地回答道:“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各地起兵不断,皇弟还有功夫关心我的家务事,替我谢谢他。”

那太医却丝毫听不见贺携玉话中带刺似的,又问:“微臣自当传达谢意,只是陛下还有一句话,他问长公主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

“陛下说,如果长公主后悔了,他可以撤回那道圣旨,并且看在长公主这些年的份上,放过路家。长公主若是和路将军和离,陛下不会因此怪罪路家。”

撤回圣旨!

路起震惊地屏住呼吸。

要知道,君无戏言,圣旨段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皇帝竟为了贺携玉让步到这个地步!

路起不知道贺携玉会怎么回答。

是同意和离还是继续呆在这里等那新妾上门羞辱?

书房里的香炉中的安神香蔓延着,在屋子里打着旋。

时间宛如一条被冻僵的河流,不再流淌。

路起甚至听见自己身体里血管流动的声音。

贺携玉嫁给他六年,路家上下都因路老将军之事对她横眉冷对,和自己的孩子也因为母亲的罚跪而流产了,现在自己又要纳妾——路起自己都想不到贺携玉不后悔的理由。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那么直接地提出纳妾的事情。

可是贺携玉离开了不好吗,他又不喜欢贺携玉,和离之后各自欢喜——路起很快说服自己——当今天子暴怒嗜杀,他说不怪罪就真的不怪罪了?贺携玉,救人可要就救底!不是说在路家军呆过几年吗,既然受路家恩惠,就应该报恩报到底吧!

路起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他们交谈下去。

然而,贺携玉一字一顿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耳朵:“后悔啊,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后悔。”

路起本来觉得自己有心理准备,但是听见贺携玉这么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心里一个声音说,果然,你那么对待贺携玉,贺携玉要不后悔才是脑子进水了。

另一个声音埋怨说,他对我的喜欢就这样吗。

对面那个声音说,你还想要怎么样?受尽侮辱,孩子也没来,还要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还要他怎么样?

路起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却听见贺携玉继续说道:“我刚刚这么说,贺戾会不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路起睁开眼睛,从瓦片的缝隙里望进去,只见贺携玉懒洋洋地靠在书案,轻慢地把箭镞丢到一边道:“难道不是他让路起厌恶我至此的吗?”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他让路起厌恶我至此”?

路起一头雾水,直觉这和当年之事有关,贺携玉却住口不提了:“我乏了,你可以退下了。”

长公主殿下即便身体抱恙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太医不敢忤逆,施礼退下了。

路起想要冲进去问个清楚,但他明白贺携玉的个性,贺携玉不肯告诉他当年的真相,他如果没有新的东西,是没办法从贺携玉嘴里知道真相的。

路起轻手轻脚地从屋檐上跳下来,看了一眼抓着小丫头的十三道:“把这个丫头撵出府去,身为奴才却挑拨离间,我路府留不下这样的人,你去禀明老夫人,贺携玉这的人手够多了,不必再派人来了。”

又冲那丫头道:“我知道你是老妇夫人派过来的,今日的事情涉及到皇家,都烂在肚子里,装作什么没发生,我让十三给你别处寻个差事,你还能活,若是泄露出去了,老夫人也保不住你,记住了吗。”

那丫头连忙磕头,发誓绝不多话。

十三于是领着那丫头出了府,路起等两人离开,自己拍了拍衣服蹭在屋顶上的灰,在书房门外站了一会儿,冷风吹着,也不觉得有多冷,等到书房里的灯灭了,路起才离开了。

路起骑着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太医和贺携玉的对话还是在脑子里回荡,想了一会儿,纵马去了裴静那里。

天气阴沉沉的,路起敲门,十七谨慎开门,见是路起,才赶紧打开房门让主子进来。

路起将裴静从青楼赎出来之后,租了不大的一院屋子,叫十七带了几个手下守在这里,这屋子左边挨着的一户人家是个书生,平日里收些学生赚些束脩,并不多生事,右边这户则一直没有住人,是个清静的地方,路起也是满香京城寻摸了好些地方才确定下来这里的。

路起让十七将马牵走,自己进了院子,只见裴静正在空地上耍着一杆长枪,耍的虎虎生风。

裴静长得美,就是这么多年随其父征战沙场,黄沙也没有让这种美减少半分,反而使这种美更加精炼。

路起拍手叫好:“不错,这么多年没有荒废嘛。”

裴静非常利落地收枪回势,立住身形,将枪递给了身边的小厮,随着路起一起在小院的石桌上坐下。

裴静大大方方问道:“怎么样,婚礼筹办得怎么样了。”

路起想,这才是将军之女的风范,问到自己的婚事,也坦坦荡荡的,不像贺携玉,这么多年,和自己干那事的时候还要把上衣穿上,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路起喝了一口裴静倒给自己的茶道:“办得差不多了,就是,嗯就是——”

裴静看他迟疑,道:“老夫人还是长公主那不同意?”

路起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自己今天过来的真实想法来:“咱们是不是太快了?”

当年路起和贺携玉奉旨成婚,来回不到十天,可如今和裴静的婚事已经筹备了三个月有余,路起还是觉得有些仓促。

路起有些焦躁道:“婚姻可不是儿戏,裴静,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

又道:“你若是不愿意结亲,我可以让母亲将你认作义妹,等你有了喜欢的人,我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裴静听路起这样说,眼眶瞬间红了,道:“如今满香京都知道你要娶我了,你又让我好好考虑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虽然身份地位,也不是别人呼来喝去的东西!”

路起自知失言,连忙赔礼道歉:“是我说话不走心,妹妹不要生气。”

裴静后悔道:“路起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是我敏感了,你不知道,他们,他们都在背后编排我——”

说着虽然咬紧了牙齿,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父亲没了,我本来就是我那姨娘的眼中钉,她巴不得早早把我打发走,官兵过来拿人,她把小女儿送走,却把我看得严严实实,让我替她那小女儿挡了灾。我接第一个客人的时候才十六岁——”

路起沙哑道:“别说了。”

裴静抬起头,眼中满是痛楚,道:“路起哥哥,对不起,我现在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路起沉痛道:“你不要说对不起了,这件事情,原是我们路家对不起你。”

裴静苦涩道:“可是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现在却要牺牲你的幸福,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被长公主为难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晚一些再成亲,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在这里也过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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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想要纳妾了
连载中陈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