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在医院的病房,竟获得了空前的安宁。
医生查房过后,她甚至让护士帮忙热了那碗红豆粥,自己一勺一勺地吃了小半碗。
吃完就躺下,就这样躺着,什么也不想。
假如是平日,即便躺着什么也不做,她也会觉得很累,会因自己荒废时光而痛苦,但病人可以理所当然地这样,没人会指责一个病人什么也不做。
温宁静静注视着病房的天花板,冰冷的白墙也看出几分温馨,忽然,病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尖利的声音猝不及防钻进她的耳朵:“死丫头,人人阳的时候你不阳,现在哪还有人阳的,你却阳了,还滚进医院来!你丢不丢人哪?”
她看向门口,是激动的母亲和有些歉意的祈安。
女孩目光中的平静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被惊蹿而出的恐惧砸得粉碎,并取而代之。
温母很快走到近处,厉声责怪她不该生病。
别人都不生病的时候,她怎么能病?就像别人都安安分分上班的时候,她怎么能一个人画画从事自由职业?别人都结婚生子的时候,她怎么能到三十岁还拖着不结婚?
普通人家只求儿女中规中矩,不说非要考公考编,但她至少不能跟大多数人差出太远。假如跑出了大多数人行走的轨道,那就是她的错。
温宁试图为自己辩解,但她在言语的锋刀中,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抓住床单,握紧了拳。
“妈,你别骂她了。”祈安看着他姐被骂得头都要低进地里去了,打断她,“姐,那个,我未来姐夫呢?”
这个问题温母也极为关心,终于不骂人了,立刻接上:“对啊,人呢,温宁,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不会是你编出来的吧?”
温宁哆嗦着唇,如果她现在说刚刚分手,她妈大概要笃定,前面两年都是在骗她了。
“不会的,你看,他送来的粥还在这呢。”祈安看到床头柜上那碗喝了小半的粥,出声道,“他是刚出去?”
温宁含糊地应下来。
点头的那一刻,余光恰好看到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初白。
与初白重逢不过几天,就让他看到这么多自己撒谎与丢人的场面,温宁对上他的目光,惭愧,又暗含祈求。
他仿佛看懂了,退出门外。
温母和祈安都没发现他的到来,因为床头那一碗粥,他们对温宁的男友深信不疑了。
“既然真的有,那你就把人带回来,给我们见见,把日子定了。转眼你弟都快要订婚了,总不能让弟弟赶在姐姐前面吧?”
温母说完,发现温宁垂着头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要回应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总是这个死样子,也不知像了谁!还有,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温宁终于明白今天这一场气势汹汹的根源,原来是因为她关机。
荒诞中涌起一片清淡的苦涩:“没电了。”
“没电你不会借个充电器啊?总是这样……”
温母的数落声很大,初白站在门外,每个字都听得清晰。
他自诩和温宁姐弟二人的关系不输家人,却从不知道,原来温宁在家里,是这样被对待的。
初白无法再听下去,正要进去,背后有人喊了一声:“那个,是温宁的家属吗?”
他回过头,是个医生:“怎么了?”
“有点事,需要跟家属谈谈。”
初白想到病房里的情形,应下来:“我是。”
到了办公室,医生在电脑前坐下,看向他:“你知道病人一周前来过医院吗?”
他当然不知道:“什么病?”
“自述昏迷,有严重濒死感,醒来后自己去了急诊。”医生说,“当时急诊医生要给她做脑部检查,但她拒绝了。不过这次都一起拍了片子,暂时没有发现脑部异常。”
初白沉默地听着,跟大多数病人家属一样。
医生继续说下去:“这次是肺炎收进来的病人,跟上回是不同病症,所以我们跟家属商量一下,除了治疗肺炎,要不要给她做进一步的检查?”
“我能看一下片子吗?”
医生调出她的脑部检查结果,把屏幕转向初白。
初白走到电脑边,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片子。
随后习惯性地拿过鼠标,一张一张地往下看,大脑,胸腔,血液报告……也看到了她一周前的就诊记录。
仔细看完后,他重新坐回了属于家属的位置。
医生轻轻呼气,刚才他差点以为,在这里的不是家属,而是管他们的主任。
会有要求看检查结果的家属,但大多仅仅是看一眼,让医生替他们指出某个确凿无疑的病灶,而不是这样,好像在专家会诊。
“你是医生?”
“学医的。”初白随口带过这个话题,“现在你们怀疑她的大脑出现了病变?”
既然是同行,医生说得更直白了些:“不,我们更倾向于心理方面的问题,所以这次谈话主要是想问问家属,她最近在情绪方面,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说,需不需要请精神科会诊?”
“等肺炎痊愈之后再看吧。”初白说。
“也好。”
初白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再到病房时,祈安和温母已经不在了。
从门口望进去,温宁正躺在病床上。
她又挂上了今天要挂的盐水,不方便动,但她神情中的低沉落寞,乃至看不到什么生气,并不是每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都会如此沉郁。
原以为,她是因为高烧才这样的。
没想到……
初白痛苦地闭了闭眼。
温宁姐姐,她分明是那么开朗,温暖,总会出其不意地说些有趣的话逗大家忍俊不禁。
他不在的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都在经历些什么?
初白睁开眼,压下翻涌的思绪,走进去。
属于温宁的那个宁静上午如此短暂地结束了,母亲走后,她失去了所有力气,沉沉地陷在床上。
她的体重不到一百斤,但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沉重得像有一千斤。
看不到的压力就像隐形的大山,毫不留情地压在她身上。
枕边是正在充电的手机,母亲走前把充电器留给了她,也逼着她开了机。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点开屏幕,她逃避着,退缩着,但压迫已扑面而来。
“温宁姐。”
她的睫毛动了动:“初白……”被他看见刚才那些事,她也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弟弟了。
初白挑了下眉,吃醋小孩似的:“把我的功劳都按在了你男友身上,你那位男友也太占便宜了吧。”
温宁苍白的唇极浅地笑了一下:“没有这个人了,所以,只好暂时借你的功劳用一下。”
“什么意思?”初白吃惊。
“字面意思。”
初白心电急转,他好像明白了,又不敢相信,但以那人昨日的所作所为,这样才算合理。
他没有不识趣地继续追问,尽管他内心无比期待一个肯定的答复。可这份期待是隐秘的,他并不愿被她发现,转而道:“祈安他们呢?”
温宁朝粥瞥了一眼:“我跟他们说,送这粥的人马上就会来,他们终于同意走了,说中午再送饭来。”
初白一听,唇角深深弯起。
他的脸别具少年感,笑起来清爽烂漫,眼里仿佛盛着整个初夏的光芒:“嗯,送粥的人确实来了。”
聊了会儿天,温宁沉郁的精神好了些,终于有力气关心一下别的,比如:“你不是刚回去,怎么又来了?”
“因为打不通你的电话。”初白说,“我想提醒你喝完粥别忘了吃药,结果关机了。”
温宁平日里没关过机,但除了快递外卖,从接不到电话,怎么也想不到她今天只是关机了几个小时,就有这么多人因为她关机而赶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祈安给你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看到了,就不小心记住了。”初白看向她,“姐姐不介意吧?”
温宁笑着摇头,一动,余光就瞥到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好像无法再逃避下去了,她慢吞吞地拿过来,点开,除了母亲的未接电话外,还有三个来自同一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微信的图标上倒还没有红点。
她心里轻松了些。
“这是你?”
“嗯。”初白认真点头。
“存了。”
“哦。”初白挑眉,他开心了。
温宁被他感染,奇异地,也有些开心。
但很不巧,这时陈帆的信息正好过来。
【我刚醒。】
【你这是又怎么了?】
【是因为我昨天没来看你吗?昨天是真的走不开,我跟你解释过了。】
【宁宁,你现在只是身体不舒服,所以爱胡思乱想,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温宁才刚轻盈的心,又一点点往下坠。
“发生什么了吗?”初白见她变了脸色,担心地问。
“没什么。”温宁勉强挤出点笑容,“初白,这两天真的太麻烦你了,一会儿我妈他们就会来,你先回去休息吧。”
初白迎上她的目光,短暂的对视后,他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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