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来药都寻医问药的人不计其数，一部分人还没来得急喝下刚煎好的药便断了气，路程太远带不走尸身。还有被好心医师带回家的病人，那些没能活下去的，尸体无人认领，药都西南方的那一座山头，便成了众人埋葬死者的地方，被称为坟头山。
按理来说既是被送往坟头山的人绝不可能活着，可林忘失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当他第二天晕倒在集市上时，满身鲜血糊的连脸都看不清，后来还是有人出手救了他，紧接着便不知所踪，再次听闻他的名字时，便是连同酒馆一起。
沈易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将旁边那一桌人聊的陈年往事听的清清楚楚。
“你讲这做什么？”男人对面的胡茬子男人道：“多晦气！一个扫把星，他倒是活的好好的，就是苦了林师傅……”
胡茬子男子轻叹，对面男人也顺着叹气，随后两人双双起身丢下两枚铜板便离开。
这故事，似乎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次消遣。沈易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林忘失朝他拜师时边说过要给人扫墓，又结合刚才那两人说的话，那他扫的墓究竟是谁人的墓不难得知。可沈易好歹也在药都呆了许久，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常下山闲逛，不知他们口中说的林师傅是何人。
他还没得到一时半刻的清闲，许睢便找到了他，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跑这么快，一眨眼就没人了，都不等等我。”沈易竟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
“酒还没醒？”沈易道。
许睢单手撑着下巴，小二恰在这时为他盛满茶水放置身前：“我在来的路上听闻过几天就是鬼节，好像有什么活动要举办，你想不想来看？”
沈易一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对热闹的场合也是尽量都避开，太过麻烦太过吵闹太过让人头疼，所以这次他也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许睢。
“二位客官外地来的吧？”店小二听到他们的谈话，凑近来道：“您别看鬼节这个名字听上去死气沉沉的，可是在鬼节那天烟花、花灯、花舟一样不落，意义就是为了纪念死去的人，据说执念太深的人会在这一天回家，只要看到家里人都开开心心的就会放心回去投胎了。”
“真的有鬼吗？”许睢发问。
店小二挠挠头：“俺倒是希望有，这样俺爹也能回来看看俺，俺都快凑够老婆本了。”
许睢随即转头看向沈易：“有兴趣吗？”
沈易还是摇头，鬼神之说在他眼里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若是世界上真有鬼怪回村，那死亡也就不足为惧了。
他随即起身，朝着店小二指了指面前的许睢：“钱找他要。”随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许睢忙不迭将铜板塞进小二怀里便追上去，不死心问道：“你去哪？”
“坟头山。”
*
沈易丢了，木木跑了，方休晕了，原本热闹的药山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竟让周邢感受到一丝孤寡老人的滋味。
这时药庄的大门忽然被敲响，周邢只好先撂下摊子去开门，迎面便撞见林忘失一身大红色衣裳，柔弱的身子倚靠在门框旁。
“周医师，我来拿下个月的药。”
周邢一怔，细细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他竟然完全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此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抱歉，还请三日后再来，药还没配完。”
男人没再多停留，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银钱塞到他手里：“辛苦周医师了，那我便三日后再来取。”
周邢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屋为方休埋好被角便背着自己的竹筐出门。
林忘失得了一种怪病，每个月都会来他这里拿药，而其中最重要的那一味药便是坟头草，专生在死人坟头上，所以每月去往坟头山也成了周邢必做之事。
坟头山的阴气一直很重，最不适合生病的人进入，很容易沾染上死气。周邢也一直不信鬼神之说，他本就是学医之人，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瞧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事情真正能够打动他的。
坟头山一般没什么人会来，因为没人会自己触这个霉头，死人对于他们来说甚是忌讳，更别说是这种阴邪之地。可今日的周邢却在入山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坟头山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昨儿个刚落完一场雨，山里的土不会干的那么快，应当是有些潮湿，一脚踩下去会留有脚印的。而周邢瞧着面前的小路，一直蜿蜒曲折向上而去，好几种不同的脚印相交在一起。
地府闹饥荒了死这么多人？
周邢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死去的人会被抬棺进山下葬，脚印杂了些倒也无甚碍事，可他却在其中寻到一个细小的脚印，瞧上去像是孩子的，抬棺总不能让一个孩童来抬。
药都内也不是没有熊孩子偷偷溜进坟头山的先例，只不过被找到时就已经傻了，城里的人都说是被冤魂吓傻的。
周邢心中一惊，加快了步子沿着小脚印而去。
然而周邢不知道的是，沈易和许睢早已先一步抓了那人。
那小孩浑身脏兮兮的，像小狗一样趴在坟坑里刨坟，身边还堆着一群白骨。她低头认真的刨土，丝毫没察觉到坟墓旁有人靠近。
她披散着头发，让人辨不出是男是女，许睢索性道：“小孩儿，这样挖人坟墓就不怕被人找上门吗？”
那孩子受到惊吓，第一反应竟是抱着身边的一堆白骨死死不撒手，不断瑟缩着往后退去，直到背靠着墓碑再无可退。
沈易顺带瞧了眼墓碑上刻的字：恩师林觉之墓。侧边还刻着一行小字，其中便包括林忘失的名字。
他抬手利用白线将小孩抬起来放到一旁的空地上，谁料她的脚刚接触到地面，便迫不及待向反方向跑去。
沈易不急不缓，许睢早一步便追了上去，一把揪住小孩的后衣领将她带到沈易面前：“你跑什么？我们难道很可怕吗？”
小孩带有攻击性的眼神向他投去，却在下一刻变了神色，双臂一松白骨散落一地，紧接着她死死勒住许睢的脖子，将头埋进他颈窝处。
许睢被勒得喘不过气，忙向沈易使眼色寻求帮助。
“你与林氏有仇？”沈易道。
小孩不答话，只是将脑袋埋得更低。直到许睢快被勒断气，她似是有感觉的松了松，只是将手臂搭载他肩上，像个人形挂件一般挂在许睢身上不肯下来。
“你要杀了我啊？”许睢猛的咳嗽几声。
意外的是那小孩竟回他了：“你，不死。”
她的声音糯糯的，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过这倒是证明了她不是个哑巴。
“你撅人坟墓干什么？有仇？”许睢紧接着道。
她又不说话了，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那一堆掉落的白骨。
草丛忽有响动，许睢警惕的望向声音来源，另一只手护住怀中的小孩。
周邢也正巧在这时从草丛中探出一个脑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服了！……我服了……谁家小孩又跑上来了？不怕又变傻啊？”
他两步一小喘三步一大喘的来到沈易许睢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又喘了几下换气才缓过来。
“变傻？”许睢疑惑道。
周邢一边应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摸那孩子的脉搏，被她一巴掌拍掉。周邢足足愣了有几秒，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又要伸手去探，再次被她拍掉。
瞧见周邢吃瘪的样子，许睢没忍住勾唇，试探性对小孩道：“给他瞧瞧。”
谁料这一次小孩反倒乖顺的将手伸了出去，没想到周邢倒是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不用瞧了，没傻。”
外面有多少人想排他看病的号还排不上呢，面前这小孩当真是个不识货的，免费给她诊脉还不乐意！周邢没好气的上下打量他们俩，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想法。
“他是你儿子？”这般听他的话，他不信许睢和这不识货的小孩没什么关系。
沈易的目光也转移到他身上，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可保不齐他心里会怎么想，许睢急着想要跟她撇清关系，蹲下身子想要将她放下。
那小孩好像毫不在乎，再次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似乎要还要使用刚才那一招被许睢及时按住。
眼看反抗不了，小孩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一个字：“爹。”
在场人皆是一愣，周邢马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踱步移到沈易身边，毫不避讳的说道：“瞧见没？这种男人信不得。”
沈易倒是没接话，轻轻咳嗽两声，周邢又紧接着给他拍背，立马转换角色：“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死气重你不知道？许睢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身子还要不要了？不要你早说啊，何必我大费周章给你调养这么久！”
说着，周邢忙跑去别人的坟上摘了一把草随手扔进背后的竹筐里，下一刻被旁边掘开坟墓所吸引。
“……谁干的？”
许睢伸手指了指死死抱着他不放的人形挂件。
“你完了。”周邢抬头同许睢对视：“你俩都完了，孩子他爹。”
“我不是孩子他爹！”许睢无能狂怒：“坟不是我让她挖的！”
周邢蹲下身子翻看地上散落的白骨，不断啧啧啧叹气：“造孽啊！这是掘了多少座坟啊！简直丧尽天良！”说着，他的眼睛时不时往许睢身上瞟。
紧接着他又在许睢开口前一刻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解释，这孩子口口声声叫你一声爹难道你还想不认？你说你没让她去掘人家的坟，你说没掘就没掘？那她怎么只听你话不听我的？”周邢自认为自己的长相至少要比许睢亲和，至少要比没眼光小孩的爹要强。
“你和我解释可没用，你要想想如何给家属解释。”周邢指了指林忘失师傅的那一座坟：“就他，他可宝贝自家师傅了，现在你孩子二话不说把人坟掘了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周邢便带着沈易要走，全然不管身后一脸呆滞的许睢。
许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怀中人道：“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紧撒手一起把骨头埋回去！”
是的，我们周医师就是每天靠着接这些活养活这一大家子人的啊……[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求骨，安息（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