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已经是傍晚,一阵风吹进剧场院子里,带着光秃秃的树枝唰唰作响。

安漾刚演完《皮金滚灯》,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戏服,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妖风冻得一个激灵,小跑回到化妆间。

她妈妈任姿女士还要演下一场,这会儿早就换好了戏服,正在角落玩手机。

“卸了妆就赶快过去,不要磨蹭。”任姿听见开门的动静,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指指桌面上的果篮,“把这个也带去。”

“好。”

她麻利地对镜卸妆,任姿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女儿,颇为得意地感慨:“我的基因还是不错哈。”

安漾笑着附和一声,脸上夸张的油彩早已经脱落,未加修饰的五官清丽明媚,羽睫簇拥着新月似的眼睛,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是一种很容易被读懂的漂亮。

“我记得江奶奶的身体一直挺好的啊,上次回来还看她演了白素贞。”安漾刚用清水洗过脸,一边用洗脸巾擦干水珠,一边从镜子里去看任姿。

“哎哟,年纪大了嘛。她都是你爷爷那辈的人了,能演到现在也不容易。”任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安漾刚从戏曲学院毕业不久,最近在忙着备考省川剧团。

她这次来自家的川剧团演出是为了救场。

副团长江奶奶生病住院,团里本就人丁稀少,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替补演员,只好让她这个无业游民临时顶上。

安家再往上数三代,全都是川剧演员。闻景川剧团就是从她太爷爷那会儿办起来的。

到了安漾这一代,她本以为自己会继续留在闻景,但任姿一心想让她拿个铁饭碗,劝她去考省剧团。

安漾自己倒无所谓,“在哪里演不是演。”

“那不一样。”任姿女士可听不得这种话:“你是我女儿,我肯定希望你有个稳定的工作,别哪天饿死街头了。”

她听得累了,自打答应了要考川剧团起,任姿隔三差五就要把这话拿来说几遍。

化妆间里沉默半晌,任姿又道:“说不定我以后也和江奶奶一样,那时候闻景就关门大吉喽。”

平静无波的语气,但安漾平白听出了些伤感。

她转身去换衣服,经过任姿面前时牵动嘴角,似是自言自语:“一天天的净瞎说。”

任姿笑骂:“没大没小。”

夜里有些冷,安漾套了件足够厚实的外套,把拉链拉到顶,拎果篮出门。

“有点晚了,打车过去。”任姿在身后嘱咐。

她说好,然后把门一关,去骑自己的摩托车。

夏天结束后,景城的气温断崖式下跌。这座城市是没有秋天的。

好在她穿得足够多,又戴个头盔,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风刮得再狠也没有感觉。

江奶奶住院也是拜这低温所赐。前些天演出受了冷,当晚就心前憋痛。

安漾家和江奶奶住一个小区,帮忙送去医院挂了个急诊,这才得知是冠心病。

这一病又带出并发症,演出紧急叫停。江奶奶在医院连住几天,外地的子女双双飞回来守在床前。

医院离剧场不远,安漾骑车十分钟就到,径直进到住院部大楼。

等电梯的空档,她给任姿发消息,来之前忘了问江奶奶住几楼。

任姿:【没心眼的,这都能忘。】

她不服:【你不也忘了告诉我吗?】

任姿:【6。】

安漾当即狗腿地恭维:【妈你还怪潮的,网没白上。】

聊天界面上,“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许久,任姿终于发来了新消息:【......我是说江奶奶住6楼。】

安漾笑容凝固,老实闭嘴,抬头看着电梯按键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转,眼前的光线蓦地暗下来。

夜里,电梯口的人流量不比白天多,出于节能考虑,特地关了两盏灯。

不过,她别过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高大的身材让本就不明亮的光线雪上加霜。

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目看了她一眼。

安漾偷看被抓个正着,默默低头。

正是晚饭的时间,走廊上的饭菜香味盖过消毒水的气味,她狠狠吸了吸鼻子,打算待会儿偷摸加个餐:

距离省剧团的面试时间不远了,任姿最近盯她盯得紧,一到晚上恨不得把厨房冰箱全部上锁。

原本倒也没什么,但今天演了一下午的戏,她肚子饿得咕咕叫。

这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她原本就低下的头彻底抬不起来了。

电梯门向两边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男人按下楼层,朝她看过来。

“我也是六楼,谢谢。”

安漾抬眼望去,两人的目光短暂交错一瞬。

他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但面部轮廓硬朗,高鼻深目,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有些眼熟的长相,安漾想再多看几眼,又自觉失礼,只好将视线下移。

一身深色系穿搭的男人,手上却提着一个粉色的饭盒。

她垂头,兀自笑了一下,自行脑补出了一篇深情霸总夜探病房的无脑小甜文。

电梯行至六楼,她收回目光,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住院部大楼的内部是回廊式设计,安漾第一次来,绕了远路才找到病房的位置。

来开门的是刚才的男人。

“你是?”她下意识发问,又很快觉不对:明明是她敲的门,怎么还要对方自报家门?

迟疑了片刻,安漾扭头又看了一眼病房号,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请问江奶奶是住这间病房吗?”

对方的黑眸在她脸上一扫,没有说话。

她把果篮拎高,表明来意:“我是闻景剧团的演员,今天闻景还有演出,我代表大家来看看江奶奶。”

他颔首,放她进来。

“呀,漾漾怎么来了?”江奶奶原本在看电视,见有人来了,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等她走近才认出来:“任姿说这几天都是你在演,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她笑得眉眼弯弯,把果篮放在桌上,“我妈本来也想来的,但是还有演出,我替她来陪陪你。”

闻景川剧团的团长是她妈妈任姿,但副团长江奶奶资历深厚德高望重,更是团里的灵魂人物。

这一病,剧团上下都很担心。

但演员就那么些,每天忙着演出匀不出时间,只好派她做代表探望。

“这是我外孙,傅栩。”江奶奶扬扬下巴,“他跟他爸妈平时都在明京,一听说我生病就全回来了。”

傅栩刚打开那个粉色的保温桶,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动作一滞,朝她点头致意。

“我说哪有这么麻烦,住几天院就好了嘛。”江奶奶虽是抱怨,但话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唉,回来陪陪我也好。他工作忙,换作平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傅栩在一旁静静听着,把病床上的小桌升上来,再端上饭菜。

出于江奶奶的身体考虑,桌上都是些清淡小菜。

安漾作为地道的景城人,原本无辣不欢。可这菠菜枸杞玉米粥炖得软烂浓稠,香味直接往她鼻子里钻。

“漾漾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江奶奶察觉到她落在桌上的视线。

安漾确实很饿,但抢病人的晚饭实在不像话。

“没事,我不饿。”

闻言,一直没有说话的傅栩突然轻咳一声。

她想起不久前在电梯口,她的肚子刚鸣过冤,他就在旁边。

一时有点心虚,她硬着头皮继续说:“省川剧团快要考核了,我最近不吃晚饭。”

提起省川剧团,江奶奶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

她看看安漾,无奈道:“现在闻景的日子不好过,你进省剧团也好。”

安漾一愣,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她小时候天天待在剧团,打小就看江奶奶领着一帮演员演川剧。直到前几年,她考上戏曲学院,去剧团的频率降低,任姿也有意不让她掺和闻景的事。

这几天她补江奶奶的缺,去剧团的时间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多。

江奶奶见她一脸茫然,便不再说下去,只是苦笑着拉过她的手,“好好演。”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沉重,安漾敏锐察觉出异常,转移话题:“江奶奶,我明天要演《别洞观景》了。”

“你小时候就喜欢看我演这个,终于自己演上了。”江奶奶拍拍她的手背,惋惜道:“可惜我不能去看。”

“我明天还来看你,到时候录个视频给你看。”安漾有求必应。

江奶奶被她哄得开心,两人又接着聊了些演出的事。直到江奶奶的儿子过来换班,安漾才注意到时候不早了,准备离开。

“傅栩,你跟漾漾一起回去。”江奶奶冲沙发上的外孙说:“漾漾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不安全,你把她送到楼下。”

傅栩看她一眼,“知道了。”

安漾其实不怎么想让他送,她自己有车,又跟傅栩不熟,路上指不定多尴尬。

但江奶奶一番好意,她不好意思拒绝。

一路沉默,安漾等到进了电梯才说话:“你不用特地送我,我有车。”

“不是特地。”傅栩和她一人站一个角落,杵在电梯门口,跟俩门神似的。

安漾不解。

“我住外婆家,和你一个小区,顺路。”

这是重点吗?重点该是她有车吧。

安漾为他的阅读理解能力捏把汗,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有车,不用你送。”

“那你送送我?”电梯到达一楼,傅栩黑眸一抬。

她脚步顿住,脸上的表情僵硬:“你确定要坐我的车?”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安漾沉了口气,“你跟我走。”

她的车停在医院外,按一下钥匙,摩托车雪白的车灯就唰地亮一下。

“坐吗?”安漾靠在车边,拍拍自己的真皮宝座。

天已经全黑了,街边的路灯亮起来。

橙黄色的灯光打在傅栩脸上,五官看上去更加立体。

“算了,我自己打车。”他望着眼前线条流畅造型奇特的黑色机场,拧眉。

安漾本来就不打算送他,但这人皱着眉头打量她的车,眼神着实让她不爽。

她从边包里拿出一个旧头盔,递到他跟前,“戴上,我送你。”

傅栩垂眸,原本就拧紧的眉毛在看见头盔上的两只猫耳后,立马变成了死结。

两人就这样在路边僵持了几分钟,最后以傅栩绝望闭眼,视死如归地戴上猫耳头盔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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