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妙瑾很小的时候幻想过自己十八岁的生活是什么样。
那会儿她还跟着妈妈一起生活，父亲缺位。想象中的十八岁，母亲依然陪在身旁，至于父亲……小小的她想象不出具体模样。
现实残忍而荒诞，终于到了十八岁，她的世界早已没有母亲。
在奶奶家住了三天，程妙瑾接到父亲电话。父亲告诉她，奶奶说漏了嘴，怪她为什么回国不提前通知一声。她手里把玩着同学送的蒙奇奇钥匙扣玩偶，心不在焉回应：“懒得说。”
一个小时后，父亲来接她。
父女俩并肩坐在车后座，她望向窗外。又飘起了雪，地上白森森，天空灰蒙蒙，她的心暗沉沉。
十三岁辞家万里，程妙瑾回来次数少，头两年父亲总飞过去陪她，她不高兴，变着法子撵他走，他实在不放心，多请了两个保镖两个保姆守着她。
成天被一堆人围着，程妙瑾烦得要命，可父亲没长期留在她身边，已经算最大的让步，她也不好再作出什么幺蛾子。
国外的日子平静而忙碌，只有在学习的时候，她才最快乐，才不会那么想妈妈。
父亲总共给她请了三个保姆，年纪最大那个四十五岁，主要负责做饭，叫章姨。这些保姆里，她跟章姨关系最好，因为章姨性子最像她妈妈。
章姨国内小地方来的，最开始打黑工，后来嫁了个美国老公，再后来老公病逝，她无儿无女，继续自立自强。
她跟章姨说过父母的故事，回国前章姨问她，成年后，对父亲的看法有没有变化，她耸耸肩，说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想说都说不清。她问章姨对她父亲有什么看法，章姨笑着轻拍她胳膊：“哎呀，小鬼头，别害我！”
哪能跟雇主女儿讲雇主坏话。
沉默半晌，章姨叹了口气：“只能说，命运弄人吧。”
是啊，命运弄人。
然而这四个字，在她程妙瑾这里，不好使。
她始终坚信，命在自己手里，运也并非全由天定。
父亲带她去吃了清淡的广式茶点。她喝着皮蛋瘦肉粥，见父亲开口：“章姨说，你在那边没什么朋友。”
“没有交朋友这种爱好。”她向来是个淡漠的人。
“不孤单吗？”周衍东问。其实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留学圈子本来就乱，她独来独往，倒是便于保护自己。保镖守得再严，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最主要还是得靠她自己。
程妙瑾夹起一块红米肠，红米皮软糯，中间薄脆酥酥的，里面虾仁鲜香，美味入口，她不自觉扬唇。
“每天要学的东西那么多，有什么孤单的？真要无聊了，就跟倪老板连视频。”
“倪老板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财富自由了，到处追演唱会呢，不要太嗨。”
“羡慕。”
“你不也财富自由了？只要放得下钱财地位，也能过得上她这种日子。”
周衍东笑笑，低头吃一口干炒河粉，过了会儿才接腔：“我不能闲。”
“为什么？”问完程妙瑾就想到答案了，见他沉默，懂事地不再追根究底。
闲下来就会想起程溪。她知道的。
十一岁那年，学校组织露营，选址在山林里。那天父亲陪她参加，父女俩坐在小溪边，默契地不作声，望着小溪一路东流。
周围一片欢声笑语，他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无尽的空寂。
“爸爸，”程妙瑾吃到八分饱，放下筷子，认真看向父亲，“我十八了。”
周衍东面上浮起困惑。生日不是早过了么？他提前一天飞去美国，在那边陪她一周才回来。
“我长大成人了。”她说。
周衍东轻扯唇角：“是成年了，不过离长大还早着呢。”
程妙瑾：“我意思是，以后不用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再找一个阿姨也行。”
周衍东乐了：“我找谁啊我，我谁都不找。倒是你，成年了，找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孩儿处处也行。”
程妙瑾咽下嘴里茶水，仰头笑起来。
“你不找，我也不找。谈恋爱多没劲。”
“其实挺有意思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最后不是分就是合，久了都得腻，还是跟自己相处最舒服。”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郑尧这样的。”
周衍东呛一口茶，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冲她瞪眼：“敢找他老子打断你的腿！”
郑尧是他秘书，当年程妙瑾来京州找他，接待她的就是郑尧。
“人家大你十好几呢，能不能懂点事儿！”周衍东气得手抖。
程妙瑾笑得前仰后合，拍拍手：“逗你呢，瞧你吓得！”
周衍东冷汗都冒出来了，听到这话，长舒一口气。
程妙瑾收起笑容，认认真真看着他：“爸，你知道么，你跟我妈的故事，对你俩来说，有酸甜有苦辣，对我来说，只有阴影。这些年来，我最惧怕，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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