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区城郊的两省交界处有个小村落,这里旅游旺季也不来人,十里八乡看不见一家像样的超市,这个连野耗子都懒得下脚的地方居然有家小店,专卖酸辣粉,鲜汤一烫,香气能从村头飘到村尾。
这小破店连碗都要客人自己拿,林琅捧着一碗跟她脸差不多大的酸辣粉找到位置坐下,热气带着香味扑到她脸上,粉上铺着脆黄豆和小白菜,她往碗里加了一小把香菜,拎起筷子大快朵颐。
“舌头都鲜掉了。”她想,“给蒋竞春他们打包一点回去吗?还是算了,等公交车到地方都凉了。”
小破店冷气开得很足,外面人进来得先掀开围在外面的塑料帘子。不断有客人进出,有个小孩吃完粉离开,拉开了帘子,外面进来的客人个子太高,帘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侧头让开。
那人不是来吃饭的,他绕过拥挤的桌椅和客人,来到林琅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林琅:“……”
烦死了,这些人怎么就是不让她好好吃饭!
她满嘴红油,不耐烦地抬起头,看清对面打扰她进食的王八蛋是哪个,突然愣住了。
沈行策看着她:“我有点事找你。”
林琅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那我……”
沈行策:“没事,不是很急,我等你吃完吧。”
林琅:“……”
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人吃饭,这人是不是有病?
可是腹诽归腹诽,面对大领导她还是得强带着客气说:“我转了三路公交车才找到这家店,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有事儿您直接让蒋队通知我就行,不用这么麻烦的。”
沈行策摇摇头,示意她接着吃:“我听说你这个点一般都不在分局,直接来找你更快一点。”
林琅看着碗里还剩下一半的酸辣粉,手里的筷子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挥了半天筷子,最后无奈地搁到碗沿:“算了。”
“怎么?”
“被你这样看着我吃不下去。”林琅起身离开,“走吧,去哪儿?”
沈行策:“你带媒介了吗?”
林琅一愣:“去银河面啊?我媒介没带在身上。”
沈行策不知从哪里拿了个蓝色媒介出来递给她:“没带也没关系,你以游客身份进去也行。”
她接过蓝环媒介:“可是沈局,游客身份就不能修正游戏啊。”
“你除了工作就不能有点别的事情吗?”沈行策叹了一口气,“不是让你去修正游戏的——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个塔台。”
————————
沈行策带她进的游戏是刚刚被查封的《虎符》。
他用自己的权限带着林琅进入游戏,白光一闪他们就落了地,传送点是边关大漠,眼前是一片迷眼的沙尘。
玩家虽然身处游戏,实际上却并不会受到天气的影响——也有可能是赵家康本人根本没经历过沙尘暴——所以眼前即使一片土黄,漫天的沙土也不会吹进人的眼睛里,只是能见度下降了一些。
场景过于真实,林琅还是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睛:“《虎符》?这不是最近那个一年修正三次的游戏吗?”
沈行策点点头,抬脚朝某个方向走去,林琅连忙跟上。
他说:“这个游戏的主人涉嫌违法出租银河面空间,我们刚刚查封了它。”
“违法出租?”林琅跟在他身边,沈行策走得并不快,两人并肩而行,像是只是来一起饭后消食的,“犯到您头上了,什么人胆子那么大?”
“一个三流工程师,名叫赵家康,这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妻子的兄弟是现在最负盛名的银河面创作者之一——姜从文。”沈行策说完用余光看她一眼,林琅神色没什么变化。
林琅:“唔,姜从文,是上次那个《安娜》的作者吗?”
沈行策:“我有个助手,在监察科工作,他去走访姜从文的时候,没有及时发现他想要轻生的前兆,是一个不知名的朋友模仿他亡妻的声音在家门口留了字条,及时救下了他。”
“我那个助手的能力可以预知未来三秒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事情,他在电梯门口与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预见了那人按下7楼的按键,然而门卫却说他是18楼的住户。”
他注视着林琅,林琅虽然和他并肩而走,然而离他依然有一段礼貌的距离,她的瞳仁太黑,衬得她脸色白得像纸,连一点血色都没透出来,像个无悲无喜的假人。
她说:“哦,然后呢?你的助手怎么说?”
“他说那人刚进电梯的时候是个年轻男性,上了七楼又完全变了个人,实在是非常奇怪,我就打发他……”
“我明白了。”林琅说,“您绕了这么大圈子,不就是想告诉我安分守己,不要把手伸太远,少惹是生非吗?知道了,回头述职报告里我一定会补上,‘002在现实中某时某刻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连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吃饭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您行么?”
沈行策居然放过了她无礼的呛声,无奈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最近应该不太平,你要小心点。”
说着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座破屋前,这破屋看着跟游戏里的其它建筑没什么两样,它身居宁洲这座空城内,像是默默驻守在沙漠中的里程碑,任由黄沙顺着破烂的木门灌进屋内。
林琅挑眉:“怎么个不太平法?我看这银河面运行得好好的,眼看着出错率连年下降,再过几年也用不着我了,我还是早点给联合总署当潜在不法分子收治好了,省得您天天在这胆战心惊的。”
沈行策像是听不下去她说的话,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虚掩的木门。
那破屋内居然别有洞天,里面瞬间扬起的黑灰迷得人眼睛疼,烧焦的器材和废纸,到处都是被大火席卷过的痕迹。七八个完全不应该在这个游戏存在的巨型培养皿,后面是实验操作台计算机,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废弃的塔台——这里貌似是个已经人去楼空的研究所。
林琅摸了摸架子上不规则的浮尘:“刚搬走不久,这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非法出租的租客?看来他们在你们来之前就把东西一股脑烧完了,连电脑硬盘都拔走了。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木马病毒?还是盗版游戏?”
沈行策没说话,他找来一根长长的铁棍,扒开头上层层糊着的蜘蛛网,落下的尘土弄脏了他考究的衬衣,他也没管,手里的铁棍突然跟高处某个镶嵌着的金属牌调换了空间位置。
他把手里那个巴掌大的牌扔给林琅,林琅劈手接住,开玩笑似的说:“我看看,哪个村的小偷小摸敢犯到您头上……”她突然噤声了。
铜牌上有个黄喙黑鸟的标志,底下是一串不详的花体字“Mockingbird”。
沈行策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看不懂似的,说:“反舌鸟研究所。”
然而他观察得再细也没用,林琅把头埋得很低,看不出神情,她手里捧着那个小金属牌,另一只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掰着指节。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笑着把那金属牌扔到桌上:“然后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沈行策几乎被她气笑了:“‘然后呢’?你问我然后呢?难道你忘了这个反舌鸟也在《宁古塔》里出现过吗?钟定岳失踪后,我们不是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个研究所的残骸吗?”
“唔,可能吧,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有点忘了。”林琅满不在乎地说,“沈局,我真的不理解你们这些人这么执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银河面游戏重置后没有人类可能存活,钟局他老人家要是投胎转世,现在大概都在上幼儿园了。”
“而且为什么您偏偏要来找我?您也知道,由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我跟他的关系不算好,甚至说得上势如水火,这么说吧,他要是还活着,我见到他应该是要啐上一口再走的。建议您也看开点,别老牵挂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沈行策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剥开来,看看里面都藏着什么密不告人的东西,他颤抖着声音说:“他离开的时候,连句嘱托也没有,传送过来的媒介备忘录里就交代了两句话……怎么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就这样走了呢?”
又是这句话。
林琅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完了,她的目光移到桌上那枚金属牌上,诡谲的鸟盯着她,长喙半张,好像在怪笑。
她把那金属牌抄在手里,“咣当”一声扔得更远,说:“不明不白、浑浑噩噩,像只草履虫一样暗无天日地活着不好么?非得死心眼钻那没有用的牛角尖吗?”
沈行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非得跟我装模作样吗?”
林琅看他一眼,随即飞快地避开他的目光:“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好像不堪忍受这种气氛,抬脚就往门口离去。
“我走了。”林琅十分违心地说,“再不回去蒋队他们要找我了,跟您聊天非常愉快,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招呼一声,我一定随叫随到。”
沈行策沉默了很久,他琉璃般的眼睛微微泛出血色,他突然说:“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林琅诧异地看他一眼。
沈行策:“今天欠你的。”
林琅知道他指的是今天她没吃完的那顿,她本来想说“山珍海味,跟合不来的人一起吃也是味同嚼蜡”这样的话刺他,脱口而出的前一刻跟他泛红的眼睛对视了一瞬,什么难听的话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她想,钟定岳早死了很多年了,跟总局呛声很有意思么?
各种难言的滋味潮水般扑上她的心头,她吸进一口凉气,把酸涩压回肚子里,维持着冷淡的神情。
“……”林琅移开了视线,“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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