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一落地,陆谦益就第一个走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江月明会来接机,所以今天四点钟就起床收拾自己,给自己敷面膜,修理眉毛,刮掉长出来的青色胡茬,喷国际调香师给他私人调制的香水,直到镜子里的男人呈现出他满意的完美状态,他才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江月明没有穿徐遡送给她的新裙子来接机,她画了一个淡妆,简单的白衣白裤,脚蹬一双法国白绸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音。
她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没有挽成发髻,而是散着披在肩上,远观如一朵蓬松秀丽的云。
她今天的衣衫和妆容都偏港风,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弯眉红唇,美目明亮,耳环是两颗圆润饱满的澳白珍珠,有市无价。
有路人频频对她注目,以为她是从香港来的某位女明星。
江月明和陆谦益结婚五年,在她的圈子里,五年婚姻,已经算是老夫老妻了。
哪怕是老夫老妻,江月明给他接机,也做足了准备。
她给陆谦益带了花,是一大束包装精美的白色山茶花。
她和陆谦益在少年时代曾一起阅读过小仲马写的那本《茶花女》。
陆谦益在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江月明,她太出众了,站在人堆里永远都是最显眼的存在。
江月明也看到了自己那清俊温柔的丈夫,冲他踮起脚尖笑着挥了挥手。
唔,江月明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目盯好了陆谦益的脸,几天不见,真是小别胜新婚,觉得老公又帅了。
男人呐,有时候也不能光图年轻新鲜,成熟一点的也好,经得起岁月的沉淀,像是酒庄里藏在地窖中的酒,越陈越味美,越久越珍贵。
她情不自禁地踩着高跟鞋上前,步子失去了一开始的优雅缓慢,有些急促地朝他走来。
陆谦益面带笑容,脚步比她更加快。
她光是这样兴致勃勃地走向他,就能让他驱散掉心里所有的阴霾,心情在刹那间明朗开来。
一边的路人纷纷对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觉得月老牵线的时候一定是做足了功夫,慎重又慎重,才让这一对郎才女貌缔结姻缘。
但凡其中一方少了一分姿色和气质,都会让“般配”这个词稍许打折扣。
陆谦益对他们目光里的含义心知肚明,所以他上扬的嘴角里带着一种几近于炫耀的骄傲。
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都看得出来,他,也只能是他,才和江月明是最般配的一对。
那双鳄鱼皮料的孟克鞋,停在了白绸高跟鞋的方寸之外,江月明把手上的白色山茶花递到了他的面前。
鹅黄花蕊处散发出淡淡的幽香,缠在她温柔的声音上,像是花香调的雪茄被人点燃,朝着他的脸,缓慢吐出一口冷冽却暗香的白烟。
“老公,欢迎回家。”
陆谦益接过那束洁白无瑕的花,格外珍惜地放在怀里,生怕有一片花瓣因为动作太重而掉落。
他的眼神从花上挪到她的脸上:“其实比起抱花,我更想腾出手来抱抱你。”
他说得含蓄,他何止是想拥抱她,他想起年少时候在《茶花女》上看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被他用红笔划上了一道深深的线,那条红线洇湿了书页,从他的笔尖发射出来,缠绕在了坐在他对面少女的手腕上。
十八岁的江月明抬眼,撑着下巴冲他微笑:“很有意思的一句话呢,我也很喜欢。”
青涩的陆谦益愣住,潮湿的笔尖处晕染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像是打在红线上的结。
那句话让他们共同心仪的话是…
“我是这样爱她,以致在我极度兴奋的爱情之中,我曾想到要不要杀了她。这样她就永远不属于别人。”
女生的夏季校服是粉色衣边的白短袖,江月明穿出了网球公主的味道,看书看久了她脖子有点酸,她舒展了一下自己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发出咔嚓一响。
她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直直望向他的眼底,朝他抛出一个问题。
“喂,你要是特别特别特别爱一个人,会不会也像是阿尔芒一样,想杀掉她?”
陆谦益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认真回答她:“我大概舍不得杀掉她,但如果她不属于我,我会自杀。”
他的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只红笔,轻快地转了一下,然后用拇指的指腹将它温柔托举住,以至于不落在桌面上。
下一秒,他主动松开了那支笔,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像是钥匙开锁,也像是一朵硕大的白色山茶花果断地从枝头掉落。
他平静地补充:“我会死在她面前,让她看我流干身体里的血,然后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忘记我了。”
江月明弯起一个微笑,用书中的一句话回答他:“嗯,你很聪明,死亡会净化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肮脏和淫/乱。”
“那你呢,你会因为占有欲而想杀掉爱的人吗?”
“啊,我不会诶——”她拉长语调,神态轻松,“我对自己很有自信,不管怎么样,只要我爱他,他都会依靠爱,哪怕是一丁点的爱,回到我身边来,不再离开。”
她故意逗弄看似平静的少年:“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会舍得死去吗?”
午后图书室的门没有关紧,闷热的风从缺口处吹了过来,掀起一阵虚无缥缈的热浪。
陆谦益失去语言,在蝉鸣的喧闹声里觉得那热浪揪住了他的后颈,他成为被命运逮捕的流浪猫,关在笼子里,被她以一种施舍的方式喂养。
她的温柔是猫粮,她的关心是猫条,她的笑容是猫罐罐。
她送给他的花,是猫玩具。
江月明牵起丈夫的手,两个人左手的无名指上,款式简洁的婚戒闪闪发光。
指环缔结誓词和契约,将他们套牢在一间房,捆绑在一张床。
她笑嘻嘻地说:“回家抱抱嘛,回家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但事实上是,他们一关上车门,陆谦益就抱住了她。
没做别的事,只是单纯想她了,要抱抱,太累了,要抱抱,心底翻涌起来的爱无处可藏了,就想现在抱抱。
江月明纵容他将自己抱住,她安静地听着他胸腔处传来的心跳,闻着他身上让人宁神静气的香水味。
她在他的怀抱里放松下来,打了一个哈欠。
春夏交接的季节,最容易让人犯困。
爱人的怀抱,也最让人放松。
陆谦益听到了她的哈欠声,笑了一声:“困了?”
“是啊,”江月明靠在他的怀抱里,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知道今天要见到你,所以晚上激动得没有睡好觉。”
她是胡说八道的,晚上睡得可香了,纯属现在犯困了。
陆谦益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睡不着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愿意负责,提供哄睡服务。”
江月明无声地笑了笑:“我们小陆总出差这么辛苦,我怎么舍得打扰好梦呢。”
“但是老公,有一说一”,她伸出涂着黑色指甲油的食指在他的心口处画着圈圈,“你声音这么好听,要是开个女性向的哄睡电台肯定能火。”
“江总舍得把我卖出去,让我那些私房话被别人听到吗?”
他的喘气声,他的闷哼声,他压低声音喊“宝贝”、“老婆”、“darling”,他唇齿间那些可以让夜变得更加深沉模糊的情话。
江月明故意道:“如果能变现的话,牺牲一下老公好像也没什么…”
陆谦益目光深沉地看向她洁白无瑕的脸,他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还是有点不开心。
他对江月明的占有欲很奇特,他几乎是痴狂地希望江月明可以把他当作是她的私人专属用品,就像是她抽屉里的各式成人小玩具一样,只能她自己用。
江月明其实很清楚陆谦益心里在想什么,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皱皱眉头,她都知道他是因为工作上遇到奇葩烦心了,还是因为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飞来横醋难受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抬高自己的嘴唇,吻上他的薄唇,她感受到他柔软,以及看似柔软的表面之下,隐藏的倔强。
“骗你的,我怎么舍得把你卖出去,你只能是我的,你的那些话,也只可以对我说。”
陆谦益终于满意了,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摩挲,回应她的吻。
吻完之后,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用眼神微笑示意江月明亲自打开来看看。
江月明拉开了黑色丝绸打成的蝴蝶结,丝绒内胆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散发着温柔光泽的胸针。
是一枚贝母做花瓣,南洋澳白做花心的白色山茶花胸针,和她今天的打扮出奇地般配。
江月明没什么表情,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这枚胸针,感受到陆谦益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一些。
他知道她认真观赏一个东西的时候,是不喜欢露出情绪的。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笑意温柔沉浮,讲得话也很合她心意。
“月明,你看我们多有默契,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们更合适更契合的人了。”
没有事先商量好,她给他订购了白色山茶花束,他的神秘礼物也是这个造型的胸针。
这种隐秘又浑然天成的默契就像是对彼此身体的熟悉感,手往下三寸,是她的敏感点,往右处去抚摸那块软肉,她会皱眉。
不待江月明言语,陆谦益就自然地拿起胸针,别在了她的衣服上。
他赞美:“只有这种最上等的好货,才配得上你。”
江月明不去看前襟处的胸针,她用一根手指头挑起陆谦益的下巴,笑着重复:“是啊,只有最上等的好货,才配得上我。”
陆谦益弯起嘴角,还不到三秒,就听到了江月明在此刻轻声叹了一口气:“老公,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如同五雷轰顶,陆谦益在心中警铃大作。
他的脑子里产生一种被群蝇环绕的嗡鸣,他麻木地张了张嘴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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