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厢房并未给予云鸢太多喘息之机。
日头尚未升到最高处,门外便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
“云小鸢可在?出来听训!”
云鸢心下一凛,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依旧显得破旧的衣衫,将脸上最后一点属于自我的情绪彻底收敛,换上一副惶恐不安、带着几分懵懂怯懦的神情,小步快走地出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年约四十许的妇人,穿着藏青色的比甲,头发梳成一个紧实的圆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面容刻板,法令纹深重,一双眼睛如同探照灯般,上下下地打量着云鸢,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皆是膀大腰圆,面无表情地立着,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奴婢姓钱,是外院的管事妈妈之一。”
那妇人开口,声音如同她的面容一般,干涩而缺乏温度,“你既入了谢府,便要守谢府的规矩。
老夫人慈悲,允你进来为公子祈福,是你天大的造化,莫要不知好歹,行差踏错,辜负了主家的恩典。”
云鸢连忙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讷讷道:“是,是,钱妈妈,小……小的明白,一定守规矩。”
钱妈妈对她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但眼神中的严厉并未减少分毫。
她开始冗长而细致地讲述谢府的种种规矩,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卯时起身,不得迟误。
辰初用早饭,过时不候。
白日里,若无指派,便在自己房中待着,不得四处闲逛,更不准交头接耳,议论主子是非。”
“府中路径复杂,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稍后自会有人告诉你图示。
记牢了,若是误闯了不该去的地方,仔细你的皮!”
“见了主子,要垂首避让,非问不得答话。
见了管事妈妈和各位姐姐,也要恭敬有礼。”
“衣着要整洁,不得邋遢。
言行要谨慎,不得轻浮。”
“最重要的是,”钱妈妈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加重,目光如锥子般钉在云鸢身上,“你虽名为‘冲喜郎’,但需得明白自己的本分!说穿了,与这院里的杂役小厮并无不同,甚至更需谨言慎行!莫要存了什么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公子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守好你的本分,安安分分待在指派的地方,或许还能得个善果。
若是痴心妄想,或是行差踏错,坏了府里的规矩,冲撞了贵人……”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未尽之言带着**裸的威胁:“……那后果,可不是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子能承担得起的!轻则一顿板子撵出去,重则……哼,你自己掂量!”
这一番连敲带打,既是立规矩,也是明确地划清界限,更是毫不留情地泼下一盆冷水,将她那“冲喜郎”名义下可能产生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虚浮念头,都彻底掐灭。
云鸢自始至终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被这一连串的规矩和警告吓住了,只会连连点头,声音带着颤意:“小的不敢,小的记住了,一定守好本分,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钱妈妈见她如此“上道”,脸色稍缓,又交代了几句日常琐事,比如去哪里打水,去哪里领饭食,便带着两个婆子转身离开了。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下午,云鸢被指派去帮忙打扫外院一处存放杂物的小院落。
同院的几个小厮,年纪与她相仿,或略大些,看她的眼神却颇为复杂。
有人纯粹是漠视,仿佛她不存在,自顾自地干着活。
有人则在她试图靠近、帮忙搬动一个稍重的箱笼时,不阴不阳地开口:
“哟,这可不敢劳动您呐!您可是要给公子‘冲喜’的贵人,万一累着了,咱们可担待不起!”
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另一个小厮嗤笑一声,接话道:“什么贵人,不过是个‘煞星’罢了!谁知道会不会把晦气过给公子?”
“就是,我看就是个‘福星’也说不定,万一公子真好了呢?”
又有人阴阳怪气地附和,但那眼神里却毫无祝福,只有看好戏的意味。
他们并不与她发生直接的冲突,只是用言语将她孤立起来,用那种或明或暗的排挤与试探,在她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被贴上特殊标签的异类。
云鸢对此早有预料。
她只是默默地、更加卖力地干着分配给自己的活计,对于那些冷言冷语,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抬起一双显得茫然又无措的眼睛,讷讷地不知如何回应,反而让那些想看她窘迫的人觉得无趣。
她将自己的棱角深深隐藏,将所有的敏锐与计算都压在心底,表面上,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逆来顺受、胆小怕事、甚至有些愚钝的少年。
她知道,在这深宅大院,尤其是在她如此微妙而危险的处境下,低调、隐忍,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钱妈妈的下马威,小厮们的孤立,都在提醒她,这里步步危机,她必须比在外面时更加小心。
她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地上的野草,在看似贫瘠和充满敌意的环境中,默默地、顽强地向下扎根,等待着属于她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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