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府外院那间简陋的厢房里挨过了两日,云鸢如同落入溪流的石子,努力将自己沉在最不起眼的底层。
她谨记钱妈妈的“教诲”与小厮们的“排挤”,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和被指派去做些无关紧要的杂役,大部分时间都缩在自己的小屋里,低眉顺眼,沉默寡言,将“云小鸢”这个角色扮演得愈发纯熟。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时刻不曾松懈的警惕与观察。
她在扫地时记路径,在打水时观察往来人等的服饰与神色,在领取饭食时倾听婆子们偶尔漏出的三言两语。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悄无声息地吸收着关于这座深宅大院的一切信息。
第三日午后,机会似乎悄然降临。
钱妈妈再次出现在她门口,依旧是那副刻板的面容,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收拾一下,随我去静心苑外磕个头。
公子今日精神略好些,老夫人吩咐,让你们这些……沾点喜气的人,远远地拜见一下,也算是全了礼数。”
“沾点喜气的人”,这称呼让云鸢心下微哂,面上却立刻露出诚惶诚恐又带着一丝好奇的神色,连忙应道:“是,是,小的这就来。”
她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没有任何失礼之处,才低着头,跟在钱妈妈身后,朝着西边那片竹林掩映的院落走去。
越是靠近“静心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便越发清晰起来,是一种混合了多种苦寒草药的、沉郁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院墙更高,环境也更显幽静,甚至连鸟鸣声都稀疏了许多,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宁谧。
他们并未被允许进入院内,只是在月亮门外便停下了脚步。
钱妈妈示意云鸢跪在门外的青石板上,自己也垂手肃立在一旁。
月亮门内,景象依稀可见。
庭院布置得颇为雅致,有修竹几竿,怪石数块,一条蜿蜒的石子小径通向正房。
廊下,放着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躺椅。
一个身影,正半倚在躺椅之中。
那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谢府独子,谢无妄。
他裹着一件看起来极为厚实、领口镶着雪白狐裘的深色大氅,几乎将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露出的面容,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毫无血色,仿佛久不见阳光的玉石,带着一种易碎的精致。
眉眼倒是生得极好,只是过于消瘦,使得颧骨微微凸起,下颌线条尖削。
他闭着眼,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气息显得微弱而绵长,不时,他会抬起一只同样苍白瘦削的手,掩在唇边,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压抑的咳嗽,那咳嗽声仿佛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单薄的身形随之轻轻颤抖。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贵公子。
云鸢依照吩咐,恭恭敬敬地朝着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头,动作标准,带着属于“云小鸢”的卑微与惶恐。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之下,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飞快地丈量着视线内的一切。
她看到一个小丫鬟,端着黑漆漆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走近廊下,准备服侍谢无妄用药。
就在那丫鬟即将靠近躺椅的瞬间,云鸢敏锐地捕捉到,丫鬟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端着托盘的手也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她低垂着头,眼神飞快地扫过谢无妄苍白的面容,那眼神里……不是对病人的怜悯或担忧,反而闪过一丝极快、却被云鸢清晰捕捉到的——畏惧?
她在害怕什么?害怕一个连咳嗽都显得有气无力的病人?
这个发现让云鸢心头一动。
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谢无妄放在锦垫之外、自然垂落在膝上的那只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确实是久病之人的清瘦。
但……那指甲修剪得异常圆润整齐,甲面光滑,透着一种健康的、淡淡的粉色光泽,没有任何久病卧床之人常见的指甲藏污纳垢、或是因无力打理而修剪粗糙的状态。
一个缠绵病榻、气息奄奄的人,会有心思,或者说,会有力气,将自己的指甲打理得如此一丝不苟,近乎完美吗?
疑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不敢久看,磕完头便重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仿佛被这高门公子的病容和气势所震慑。
钱妈妈见她还算安分,便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看到了?公子金尊玉贵,却受此磨难。你既入了府,便要诚心祈福,莫要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
钱妈妈例行公事般地交代了一句,便带着她离开了静心苑范围。
回往外院厢房的路上,云鸢依旧是一副怯懦顺从的模样,心底却反复回放着方才那短暂一瞥所捕捉到的细节——丫鬟那不合常理的畏惧,谢无妄那过于整洁完美的指甲。
这病弱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是真如外界所传那般痼疾难愈,还是……另有一番乾坤?
她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张巨大帷幕的边缘,而那帷幕之后,是更深沉的谜团与危险。
这谢府,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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