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外间的日子,单调而压抑,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呼吸都需小心翼翼。
云鸢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傀儡,重复着传递汤药、递送物品的简单指令,将自己缩在存在感最稀薄的角落,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问一句。
然而,那双掩藏在怯懦表象下的眼睛,却从未停止过观察与计算。
谢无妄的病,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静心苑上空,也萦绕在云鸢心头。
书案上的《九州地理志》,窗台那盆长势喜人的兰草,丫鬟眼中不合常理的畏惧,以及谢无妄那过于完美的指甲……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指向一个愈发清晰,却也愈发令人心惊的猜测。
她需要证据。
更确凿的证据。
机会,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日常琐事之中。
在静心苑当差,除了传递煎好的汤药,偶尔也需要处理一些相关的杂务。
这日午后,负责煎药的婆子因家中临时有事,向管事告了半日假。
煎药的活计暂时由另一个丫鬟顶替,而那丫鬟似乎对火候掌握不佳,将其中一帖药煎得略微有些焦糊,药汁也泼洒了些在外间的地面上。
管事妈妈皱着眉头训斥了几句,命人赶紧清理干净,又吩咐将今日所有煎煮过的药渣,立刻拿出去倒掉,免得留在院内,加重了“病气”。
“云小鸢,”管事妈妈的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云鸢,随口指派道,“你去,把药渣拿到后院指定的地方倒了,动作快些,莫要偷懒。”
“是。”
云鸢低低应了一声,心头却猛地一跳。
药渣!
她快步走到那个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罐旁,里面是黑乎乎、湿漉漉的一堆残渣。
她端起药罐,入手沉甸甸的,那苦涩的气味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低着头,端着药罐,步履平稳地朝着通往后院的小门走去。
后院有一处偏僻的角落,专供倾倒污水和药渣等秽物。
此刻已是午后,四下无人,只有几株半枯的灌木在秋风中瑟瑟作响。
云鸢没有立刻将药渣倒掉。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的确无人注意后,迅速将药罐放在一块半截埋入土中的石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也顾不得那刺鼻的气味和可能的污秽,伸出手指,快速地在那些尚未完全冷却的药渣中翻检起来。
她虽不通高深医理,但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走南闯北的戏班,见识过不少药材,也听班里的老人念叨过些基本的药性。
寻常治疗痨病或是虚弱恶疾的方子,多用些黄连、黄芩、半夏、贝母之类的苦寒清热或化痰止咳之药,药性以压制和疏导为主。
她的指尖在粘稠的残渣中拨弄,辨认着那些熟悉的药材形状——黄连的切片,黄芩的碎段,半夏的块茎……果然都是些清热化痰的常见之物。
然而,翻检到药罐底部时,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指尖触碰到了一些与周围苦寒药材质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拨弄出来,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辨认。
那是几片被切得极碎、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参片!颜色暗黄,质地紧密,绝非寻常的党参或沙参。
旁边,还混杂着些许深褐色、木质纹理清晰的灵芝残渣!
人参!灵芝!
这两味皆是价格昂贵、药性温补的大补之品!尤其是野山参和赤芝,更是滋补元气的圣药!
云鸢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
一个被宣称“病入膏肓”、“虚不受补”、“汤药难进”的垂死之人,其每日服用的汤药中,竟然暗藏着如此昂贵的大补之物?!
这绝非治疗痨病恶疾的方子!这更像是在……在用苦寒之物制造虚弱的表象,同时,又偷偷地、用这些大补之品,悄悄地滋养和维持着身体的根本!
虚不受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药方,分明是在极力维持一种病弱的假象,生怕其“好转”,却又舍不得真的掏空底子!
一个清晰的、几乎可以确定的结论,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疑团——
谢无妄,极有可能是在装病!
至少,他的病情绝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严重,更非所谓的“痨病”或“恶疾”!这精心策划的“病弱”,这药方中隐藏的秘密,背后必然牵扯着巨大的隐情!
是谁在为他提供这些补药?是那个看似威严、实则可能洞悉一切的老夫人?还是府中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目的又何在?是为了躲避什么?还是为了图谋什么?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一时有些眩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翻乱的药渣大致恢复原状,然后端起药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入了指定的秽物坑中。
黑色的药渣混入污泥,很快便难以分辨。
但她心中那个秘密,却如同生了根,再也无法抹去。
她端着空了的药罐,低着头,快步走回静心苑。
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完成杂役、毫不起眼的“云小鸢”。
但内心深处,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谢府这潭水,果然深不可测。
而她,已经触摸到了水下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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