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这个娃娃的人很有巧思,我找了很多地方,怎么也没有想到,它的录音键在它的红色领结的正圆白点上。
“这个点那么小,也亏你还记得。”
老人虚空坐在我对面,眯着眼,打趣我说道:“是你说不用我提醒,要自己找的。”
至从我找到娃娃给他看开始,他就心情很好的样子,直到现在还在笑着。
我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你上我的身,那录出来的声音是你的,还是我的?”我边摆弄着熊娃娃边问老人。
“当然是我的声音了,”老人说,“不然我为什么还要上你的身。”
我嘁了一声。
这是个很神奇的视角。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看着我的身子到处在屋里走动,一开口就是嘶哑的男声。
他们说,尽管上我的身,也能看到灵魂状态下的我。
我飘在老人身后,“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样子。”
“不要急,这就来了。”
我听着,打了一个颤。
我的身子坐在了地上,手里抚摸着娃娃,从上到下,没有放过每一个细节。我看着属于我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怀念与悲伤。
妇人抱着小女孩出来了,男人出现在我的另一边。小女孩对着我张开双臂,我抱她,双手从她的身上穿过。
我不死心,去试着抓她的手臂,摊开是一片虚无。
“你碰不到我们的,”男人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你是灵魂,而我们是鬼魂。”
“你还活着,”女人看着我,“但我们早就死了。”
“生死阴阳,永不相通。”
这句话直挺挺的砸在我的灵魂上,震碎了我的意识。此刻我才明白了,何为死亡真正的含义——再也触碰不得,再也相拥不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现在才明白。
我听到啪嗒一声,是录音开始了。
“老朋友,”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种的花有没有开呀。”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我不是故意失约的,我是临时有事走不开,我也没有忘记你的生日……”
他录了很久,久到夕阳已经下了山,久到今天已经变成了昨天,久到我已经适应了自己是灵魂的状态。
我回归到本体,把熊娃娃放在了早就准备好的礼袋里。下楼时凌春夏喊住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我摇了摇头,说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用做我的饭了。
我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在12点以前,到达了目的地——福贵养老院。
我不知道老人在哪里获得的情报,他说他的老朋友就住在这里。他要我把这个录好音的熊娃娃,亲手交到他友人的手上。只有这样,他的愿望才算实现。
我问他,你的朋友姓什么,又叫什么。
他答,谢万青。
我走进去,一层一层寻找着,问询着。一个大妈告诉我,他正在二楼食堂吃饭。
电梯外挤满了人,我快步下着楼梯。食堂人很多,我不知道他长着什么样子。我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所以人都停下动作,朝我望来。可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我有些失望,想着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正要转身离去,一个声音把我留了下来。
“在这呢!我在这呢!”洪厚的声音入耳,是一位白头发的老爷爷,正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他的旁边没有人,餐盘放在桌上,里面干干净净。我坐下,他看我,满是好奇。
“孩子,”是和老人一样有着和蔼的面孔的人,“你找我有啥事呀?”
“爷爷,有人托我来找您。”我把礼袋放在桌上。
“我这老头子家的,就只有一个孙女了,”他问我,“是不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这小妞,自己不来,却让你来,一会儿我就打电话说说她。”
我笑了笑,“爷爷,不是您孙女,”我把熊娃娃拿出来,“这是您友人托我送来的,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
我又问老人,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我该怎么对他说起你呢。
他答,不重要,当你把礼物带给他的时候,他自会知道一切。
熊娃娃被面前的人紧攥在手里,他很轻松的就找到了录音开关,里面的声音流淌在他的心上,他播放了一次又一次。
“……万青,生日快乐。”
迟来的生日礼物,迟来的生日祝福。
“……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低着头,“我认识他,他交给我的。”
“我老了,最近总是做梦,”泪水聚集在他浑浊的眼睛上,“梦到我小时候,梦到我和他,在爬树,在打架,在笑。”
“不论我怎么梦,最后结束的画面都会定格在他被拉进火葬场的那一刻。”
“我骂他真狠心,就这样走了,”他闭上了眼睛,泪水止不住下落,“又骂我自己,因为赌气没有理他,错过了最后一面。”
“我老了,两眼开始昏花,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要不是你喊的声音大,我都听不到。”
“姑娘,”他说,“谢谢你。”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听到了他想对我说的话,”他笑了起来,没了眼,“无憾了。”
老爷爷离开了,带着他吃的非常干净的餐盘。我坐在那,脑袋里发白。
老人就在我旁边,眼眶发红。
“他释怀了吧。”
“对。”
分隔阴阳的旧友,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由彼此约定好的熊娃娃牵线,把过去诉说完整,把未来开拓成功。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流着泪从梦里醒来了。”
*
回去的路上,小女孩围在我身边跳动,唱着歌。她肆无忌惮,因为全车人只有我看的到和听的到。
我听她在唱,“我踩碎夕阳,踏上征途,看黄河落日,看大漠边疆,我提笔写信,昔日旧友,你可安康……”
公交在城市里,走走停停,有的人下车,也有的人上车。我身旁的座位,一会儿空,一会儿又满。我到站下车,与各路行人擦肩而过。我走到房屋门口,拿出钥匙,插入拧动——门开了。
香味首先进入我的鼻腔,拨开云雾缭绕,接着闯入我眼帘的是凌春夏的白色衣服。
“你回来啦。”
她站在那,只离我一步之遥。
“真巧,我刚做好饭,你就回来了。”她笑,“虽然你说不要做你的了,但我想你最近都在屋里,半夜也许会饿,我觉得还是……”
我没有等她说完,我往前踏了一步,抱住了她。
“怎……怎么了?”她双手抬得高高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把头埋在她的颈肩,蹭了蹭,“没什么,我饿了。”
她笑的很开心,胸腔都在震动,“原来是饿了,以后早上一定要吃饭知道吗?我会监督你的。”
我能感觉到,她拍了拍我的背。
我又蹭了一下,“嗯。”
“乖。”她又拍了拍我的头。
饭菜一如既往的丰盛,我的胃部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我接过凌春夏手里的空碗,“今天就我来洗碗吧。”
我趁她愣神的功夫,把碗全部搬到了厨房。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做出来的饭或许没有凌春夏做的好吃,但也可以入口。对于洗碗这项工作,我更是手到擒来。
我把碗在橱柜里放好,摘下围裙,擦了擦手。我出厨房,看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凌春夏的人。
路过阳台,往那一瞥,熟悉的脸庞正在看着我笑。我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两个罐装啤酒,开了其中一瓶,递给我,“放心,这是果酒,喝不醉。”
我接过,麻意从我口腔里跑过。
她又开了另一瓶,抬头闷了一大口,“今晚上有星星。”
我昂头去看,不多,就只有几颗挂在那,互相之间的距离可以划开一道银河。
“你害怕死亡吗?”我喝了一口果酒,苹果味的,没有菠萝味的好喝。
“不怕。”她脱口而出。
我笑,“你也不好好想想,就这么说出口了?”
“不,”她说,“这个问题,我早就在心里问过自己一万遍了。”
她看我,“而答案,也已经在心里,自答了一万遍了。”
“我不怕。”
那几颗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的,远处的山太高,这里也能看到它的一角,“那边的山,可有名字?”
她随我一起看去,“没有。”
“那片海呢?”
“也没有。”
阳台的灯不亮,照不到楼下,却能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我往她的那边微微一倾,我的影子就靠在了她的影子上。
我偷偷一笑,心里窃喜。
“你去见过那座山吗?”
“没有。”
“去见过山的那边的海吗?”
“也没有。”
“我想买一个相机。”
“好。”
“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山看海吧。”
“好。”
“苹果味的不好喝,下次买菠萝味的吧。”
“行。”
我看到了他们,正坐在屋外大门口的一棵老树上,他们在跳舞,树枝在摇动。我抬起那罐苹果味的果酒,往前轻轻一撞。
敬友情,敬我们。
敬活着,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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