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江逐浪很努力地想要描述出那大牛港的尺寸之大，上鱼的场面多么波澜壮观，唐智安看着眼前不过半个巴掌大的鱼肉，实在没法想象出它生前是怎样的辉煌。
“就没有视频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视频啊……”
江逐浪简单地把鱼肉切片煎炒了一番后，熟练地用刀背敲开了一个椰子，一股脑把汁水倒进锅里。
“加点椰子水试试，我当水手那会儿经常有人这么煮，他们煮出来的还算好吃呢。”
“这鱼到底是有难吃，你不会是在故意降低我的期待，好让我一会儿惊艳一番吧？”
“哼哼，起锅尝尝就知道了。这种鱼是钓鱼爱好者们钓着玩的，个头大难处理，肉质差和鲜美俩字沾不上边。钓上来称重拍照发个朋友圈就放回去了。”
“那照片呢？”
“咱们这不是荒野求生么，只顾着吃啦，反正我手上没有照片。”
“这鱼这么难吃，那些被精致餐点喂大的游客们也乖乖吃着不闹腾？”
职业跳崖了，职业习惯还保留着。用着这么随心且粗糙的旅游规划，想要让所有个性脾气不同的人都玩得舒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能上大鱼大家都开心，开几瓶酒润润嗓子，味觉也就慢慢麻痹了。签子串上，大火一烤，再抹上孜然烧烤酱，谁还能尝出它原来是什么味道呢。所以说嘛，吃这鱼，就是吃一个新鲜。”
“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冒险旅行呢？明明是吃力又不讨好的事。”
“赚钱呗，这么小一艘船，又没有什么娱乐空间，不做噱头怎么卖一个房间三十万？再说了，要真按游轮标准自助餐供应，哪能供得起呀？早几次也请过大厨，做那种收费餐厅，赚的还不够付人家工资的。”
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江逐浪几乎是吼着说完的。
关掉电灶，盛出炒饭，他才恍过神来找补：“哦哟，这些是可以说的吗？不小心把你当自己人了。”
“装什么呀，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呗，难道我还能把钱拿回来不成？”唐智安帮忙接过了饭碗，继续说着，“我只是没想到，拥有这么豪华一艘大游艇的人，竟然也过着这样精打细算的日子。”
“哎呀，生活嘛。”
鱼肉和炒饭都端上了桌，江逐浪看见唐智安的眼睛老往椰子堆里瞟，就开了两个当作下饭的汤水。
找了半天也不见吸管藏哪儿去了，唐智安看出了他的局促，主动表示不介意活得豪迈一些。
“无所谓，生活嘛。”
唐智安夹起一块鱼肉，椰子水甜腻腻的气息扑鼻而来。
椰子鸡没少吃，这椰子鱼还是第一次尝试。
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没想到海里游的东西吃起来竟比鸡胸肉还柴劲。咽不下去就只能继续嚼，越嚼越像在吃一块被海水浸湿的硬纸板。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海里长出来的鱼，竟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腥味不重，但让人没法忽视。
就好像他撒的谎和闪躲过去的话题。
也许是炖煮的时间不够久，椰子味和鱼肉无法融合。两种不和谐的味道在她嘴里打起了架。
说句不该在吃饭时说的话，她好似在吃糖尿病患者刚刚撒过尿的新鲜土壤。
难吃，但还真够“新鲜”。
江逐浪也动起筷子尝了一口，他的标致的五官立刻紧扭在了一起。嚼到最后也没能把它咽下去，只好拿了张纸巾撇了去。
“难怪这玩意天天被钓起来也没被吃干净。别吃了，吃点炒饭垫垫肚子吧，等明天钓点好吃的给你。”
“就是可惜，浪费了一个椰子。”
唐智安把自己的椰子喝空了，江逐浪于是把他的椰子推了过来。
“江船长这么小气？你都喝过了，也不给我开个新的？”
“是我考虑不周，这就给你拿个干净的。”
江逐浪站起身要去拿椰子，唐智安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小指却不小心勾住了他的拇指根。
唐智安的手很凉，江逐浪的却很暖。
他低下头，目光越过她的手，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海风拂过，江逐浪没有塞紧的衬衫下摆轻轻摆动着。
海浪起伏，仿佛在低声笑着她的不小心。
唐智安略带尴尬地松开了他的手，垂下了目光躲开他那勾人的眼神。
“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介意。”
-
道了晚安后，江逐浪浓浓的倦意再度袭来，衣服没换，鞋也懒得脱。飞身一跃，重重砸进柔软的真丝被子里。这一回，神仙也休想叫醒他。
唐智安也想着回房间休息一番，打开房门，想死的念头再度涌了上来。
死里逃生后，她度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夜晚，然后忘记了江逐浪这个精打细算的男人，几乎是白白从她口袋里掏走了三万块钱。
哈利波特住的楼梯间也比这小破屋好得多了！
再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个能卖得上三万块的房间呀，没窗没灯的，别说监狱了，笼子都比这人性化！
反正白天睡得够久了，她这会儿还感觉不到困意，索性拿了件防风的厚衣服，又走回了甲板上。
“是她，她，她怎么又来了？”大副看到唐智安又走上了甲板，想到刚刚惊险的一幕，他紧张得手都哆嗦了起来。
“没事的。她昏迷了一天，这会儿准是睡不着了。”
“那也别上甲板啊，万一又想不开了怎么办？”
“你忘了她住的是特价舱啦？就那个逼仄房间，让你住上一天，你也抑郁得去跳海。”
“那咋整，我让她到大厅里去？那儿光亮又暖和，还有电视可以看。我再给人端点水果，说不定吃完就睡了。”
“你别打扰人家，实在放心不下，在这儿盯着就好了。”
徐先登不满地撇撇嘴答应。
自动航行的小游艇，两个人值守的安全程度有些溢出了。他本来可以摸摸鱼偷看两眼心上人，可现在全被危险分子唐智安搅毁了。
四点过半，天好似已经蒙蒙亮了。
假发上沾染的淡淡檀木香还没有散去，游轮破浪向南驶着，越往前走就越是暖和，多带着的厚衣服似乎用不上了。
如果能永远留在这艘游艇上就好了。可惜她没钱能给江逐浪骗，也没命再去赚了。
发了一会儿呆，唐智安掏出了手机。江逐浪帮她连上了船上的无线网，她出于礼貌没有在一起吃饭时回复弹出的消息。
联系人列表里，只有小姜的头上顶着个红色提醒。
她发来了两条视频链接，然后兴奋地问：
[这是风暴中心号吗？你在这条船上吗？]
但她很久没回。
[我听说海上没有信号，网络费好像很贵的样子……]
[我把上次践行的饭钱打到你卡上啦！说好了我来买单的，怎么一开心就搞忘了]
[不要舍不得上网啊，我会想你的。]
好肉麻的话，这还是唐智安第一次看到小姜说出口来。
回完消息，唐智安点开了链接。
画面里出现了非常眼熟的一家三口。
这拥挤不堪，溢出了画面的三具身形……
不就是她在港口班车上遇到的那一家子吗！
视频里，胖父亲拿着手机，正逐一介绍着游轮上的设施。视频下打满了风暴中心号相关的tag，吸引了上千条评论前来围观。
点开胖父亲的首页，粉丝还不少，视频里展示的都是这一家三口到高级场所消费的片段。
第二条视频是他们在海南岛旁疯狂钓上小石斑。视频一隅，江逐浪也挽着袖子专心上鱼，还似乎在和旁边的年轻男子比着赛。不少游客围在他们身后起哄捧场。
再下一条视频，镜头剧烈地抖动，画面里蓝白色块不停交替。背景中游客们呜呜呼呼地发出了猴子般狂欢的喧闹。仔细一看原来是水里挣扎着一条巨兽。
当渔女捞起那条牛港鱼的时候，唐智安的下巴都要惊讶掉了。
原来江逐浪说的真没夸张，那鱼就是大得离谱。
再下一条，到了夜里的烤鱼晚宴。视频末尾，胖父亲神神叨叨地晃着镜头，悄悄躲进一个不着光的角落，说要给大家看点刺激的。
镜头一转，渔女亲昵地勾着江逐浪的脖子，一杯一杯喂着他喝酒。
江逐浪喝完，一脸醉样地贴近她的耳朵讲了两句悄悄话。渔女听完便笑，笑完便掏出张信用卡，递给吧台后的管家，又换了两瓶酒来。
镜头转回，胖父亲伸出满是唾沫的肥大舌头，对着自己的手指做着下流的动作。
唐智安颤抖着关掉了视频，胃里忽然一阵翻涌。
她迅速捂起嘴巴，四下寻找着垃圾桶。垃圾桶有自己的思想，它从来不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找不到，她只好把目光转向了人类的天然巨型垃圾桶——大海。
跌跌撞撞地向船舷走去，她的双腿有些发软，走两步便要跪一步。还差两米，于是她跪着爬了过去。
“呕——”
七彩呕吐物落到了游轮翻起的浪花里，眨眼就被消化个干净。
身体脱了力，试了两次没能成功站起来。
唐智安不再挣扎，索性翻了个身，躺倒在甲板上。
甲板上铺了一层实木地板，木头的触感温和，躺上去比想象中舒服得多。
视线里，二副在驾驶室里紧盯着她；大副直接跑到了上层船舷处，手里拿着对讲机，仿佛随时都要拉响警报。
唐智安苦笑起来。她原来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吗。
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心，大副这才将信将疑地走了回去。
很难解释让她反胃的是什么。
是她不想辜负好意执意多吃的那两块鱼肉？
是胖爸爸那令人作呕的丑陋舌头和猥琐姿势？
还是江逐浪那贪恋纸醉金迷而阿谀典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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