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被掀开一角，侧着脸的女子朝二人看过去。
“是你。”阿灼小声惊呼。
盈花看她：“你认识如意姑娘？”
阿灼点点头，何止是认识，今天还帮她捡过手帕，“我今天在舞院与如意姑娘见过一面。”
如意姑娘道：“姐姐，你这么快就忘了我，我们可不止一面。”
“加上这次应该是两面。”阿灼想想。
如意闻言笑了一声，站起身：“姐姐，那日在金林春附近的街上，我曾向你求救过。”
阿灼盯着眼前这位姑娘，上下打量一番中，终于想起多日前的事，她在跟踪李暮的时候，有个女孩曾在街上向她求救过，但最后还是被抓走了。
“你……你是那姑娘？”阿灼惊诧，实在意想不到，那日她的脸有些脏兮兮的，现在这般光艳动人，一时还真没看出来。
盈花站在两人中间，也困惑的不行，好奇俩人之前竟然就见过。
三个女子，围坐在案几前，凉亭外，水波不兴，柔风穿拂。
借由着那件事说清了当日的原委，倒是让这几个人瞬间变得熟悉起来，阿灼自然是撒了谎，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搪塞那日出现在街头的原因。
盈花在两人间更加熟络，她从小厮手中接过酒，给了阿灼一坛，“如意姑娘来首曲子吧。”
阿灼瞧着塞进怀中的酒，想起昨晚的滋味，确实又有些嘴馋，便也不推拒。
如意笑着看看俩人，手指轻勾，弦声起落如珠似玉般的声音响起，阿灼和盈花碰了一下酒坛，酒香四溢，清亮的酒水在坛子里溅起水花。
……
“哈——”阿灼咽下一口，脸上已经有一阵热气涌起，但神智还是清明的。
“对了，我一直都忘了问，这酒叫什么名字啊？”阿灼放下酒坛，托着脑袋问。
“长云水。”如意答。
“这不是酒吗？为什么名字叫水不叫酒？”阿灼困惑。
“其实这酒最早还有个名字，叫忘忧水，后来才改成长云水的。离恨天外离恨，长云水间忘忧，由此而来。”如意道。
“真有长云水这个地方？”阿灼问。
如意笑了一声，“大概有吧，只是没人去过。”
阿灼心里闷闷道，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她转头一看，发现盈花早就喝趴在桌子上，没忍住笑了两声。
“我以为盈花娘子好酒量，没想到还不及我的一半。”阿灼笑道，又一转头，她问如意，“我们俩都喝了，你要不要喝点？”
只见如意摇摇头，“我不喝了。”
“怎么不喝？”阿灼舔了舔唇上沾到的酒水，咂了咂嘴巴。
如意笑道：“看你们喝得如此畅快，都是无忧无愁的人，我不一样，那些我想忘记的事，每每在喝酒醉后以为那一切都是假的，酒醒后又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那感觉实在太痛苦了。”她说。
阿灼听不明白，皱了皱眉心：“如意姑娘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停顿片刻，她又问道，“为何有人说你总会发疯？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如意低垂着视线，半晌都没有吭声。
风卷着酒气到更远的地方，如意的思绪也飞到了很久以前。
就在阿灼又闷了一大口酒，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说话了，“阿灼娘子，你有没有喜欢上过一个人？”如意看向阿灼。
阿灼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思索着：“喜欢？当然，你，盈花，风恋还有好多人，我都很喜欢。”她手指着眼前的两个人。
如意笑着摇摇头否定，“我说的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或者说，你有没有爱上过某个人？”
“啊？”阿灼不明白了，愣了半晌，她好似明白了，“那我暂时还没有，按照我原先的想法，攒够了些我就要招个会过日子的郎君，大概那时候我会爱上他。”
如意又是笑着摇摇头，但却没再说话了。
酒劲在后半段猛涨了上来，阿灼摇头晃脑，她断断续续问：“如意姑娘是爱上了谁？”
如意眸光平静地望着她，“我爱上的是一头狼妖。”阿灼也不觉得奇怪，就静静地听着她讲。
“你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奇怪，无论仙妖人，最珍贵的无疑都是一份情。”
“你很不一样。”
阿灼又傻傻地笑了两声，然后脑袋一歪就趴在了桌面上。
如意起身想要给两个人披上披风，免得夜里着了凉，她没注意到，身后的亭外一股黑烟在空中缓缓漂浮过来。
她给两人披好披风，坐会自己的位置，看着面前的琵琶微微出神。
黑烟又轻又细，一缕缕的，在靠近如意的时候，迅速收拢一溜烟的工夫全都钻进了如意的后颈，如意蓦然抬起了头，杏眼里黑色正像蛛丝一般蔓延侵袭着眼白部分，唇也变成了黑色。
此刻她面无表情，呆滞地慢慢转动脑袋，转动的方向正是桌面上趴着酣睡的盈花，但下一刻，脑袋又僵硬一转，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阿灼的脸上。
像是锁定了目标，终于找到了心满意足的猎物，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瘆人的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一声锐利的出刀鞘声，如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阿灼迷迷糊糊地砸了一下嘴，喉咙里留着酒的甜味，但偏偏她总觉得哪里不适，紧合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
只这模糊的一眼，从阿灼的角度，她看见天边一轮月挂在如意的肩头，有什么刺眼的东西闪了一下，恍惚间她动了两下，然后一下看清了如意不同寻常的脸色。
以及她手中的那把匕首，匕首锋利剑刃正对着自己，只需一个下手，她的脖子就会被瞬间划破。
紧急关头，阿灼睁大眼，脑子一瞬清醒，身体一倒，往后滚了一圈。
匕首扎到木板上，一声实木被刺穿的声音，四下无人，阿灼的心怦怦乱跳。
“如意姑娘！”阿灼疾呼，却见下一刻，如意就朝她直接扑过来，阿灼被摁倒在地，两只手奋力推着，全身都紧绷着使出最大的力气。
如意始终呆滞着，唯一的变化就是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扭曲。
阿灼明白，这已经不是原来的如意姑娘了，可是她的力气根本比不过她，匕首锋利的剑刃距离她的脖颈的皮肤越来越近。
此刻，她急得满头是汗，盈花仍旧在桌上趴睡着，阿灼嘶哑着喊了几声也不见半点动静，好好的如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前不久还是个正常人。
还未触及肌肤，阿灼已经能感受到一股凉意，就在她支撑不住时，眼一闭，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淮宴仙君救我——”
几乎是瞬间，手臂往上推的劲松开，压在身上的重感也瞬间消失，阿灼好一会儿睁开眼，看见那个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的身影。
淮宴身手敏捷，出手极快，如意越打越落下风，直到快招架不住的时候，转身一跃跳出了亭子外，淮宴紧跟其后跳了出去。
离开前，淮宴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阿灼挣扎着起身，独自在桌边坐了许久，酒意加上惊吓，现在她浑身都是汗，头愈发的胀疼，她能感觉自己要不省人事了。
一片浑浑噩噩中，阿灼又趴在桌上睡着了，这次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这次她清晰地看见了那十八座高大的石像，有男有女，表情生动，有慈眉善目，笑靥如花的，也有怒目圆睁，气势汹汹的。
但无一例外，这十八座石像，都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气压，严肃，恭敬。
四周是高大的环形城墙，将石像们圈在其中，地上砂石风吹滚动，不起眼的砖缝里长着杂乱的野草。
她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华服的女子，久久伫立在这些石像前，她一动不动，背影犹如一截黑色的木头。
观察了一会儿，阿灼向前走两步，踢动了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到那女子的脚边，女子似乎注意到动静，微微侧头。
阿灼以为她看得见自己，见状赶紧出声：“你是谁？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黑衣女子置若罔闻，转回头，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穿过阿灼的身体来到了女子的面前。
那是一个将领，穿盔戴甲，半跪在地行礼。
刚才踢动那颗石子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将领。
阿灼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听见那将领开口说话：“妖主，南乌山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阿灼登时不可置信，什么！？妖主！她做的梦怎么这么奇怪，还能梦见妖界妖主，真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要荒谬不差荒谬。
“不管他们，他们暂时还管不了，尽管去执行下一步计划。”妖主开口说话。
阿灼伸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不是吧这梦真是奇葩，妖主的声音还和自己一样。
将领点头，起身退了出去，再次穿过阿灼的身体，阿灼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好奇又纳闷，自己无缘无故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
她抬起视线，只见久站未动的女子，运气调息，脚下一阵黑色的雾气，瞬间一个偌大的覆盖整个广场的阵法从地面显现。
上面的纹路奇怪，断断续续，像是只作了一半的画和笔画少写了几笔的字，整个阵法上黑雾勾勒的图案都是如此。
“噗——”
面前的女子突然蹲下吐了一口血，她一只手捂着胸前，一手撑着地面，从不断颤抖的肩膀能判断出她此刻应当很痛苦。
阿灼盯着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但为什么她的心口也在这时传来一阵闷疼。
像是终于连接了感应一般，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阿灼看着她，想要等她转过来看清女子的容貌。
她的手指不禁捏紧，好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疼痛传来。
“啊——”阿灼被疼醒过来，睁眼是淮宴的脸。
淮宴松开手，站到了一旁，阿灼捂住右半边脸，疼得五官扭曲，她撅着嘴，一时气愤道：“好疼啊！你为什么拧我的脸！”
淮宴站在一旁，冷冷地抱住胳膊，斜视着她没说话。
没什么话好说，等他回来将人拎走时，这狐妖喝得不省人事，手还消停不下，不是扯他的衣服就是拧他的腰，最后停下，本来想直接扔了她。
然而，这笔帐还没算，更过分的还在后面等着，这不知羞耻的小狐妖竟然上手就掐上了他的大腿，那劲还真不是这个平日看上去胆小怕事的小狐妖能使得出来的。
当即脸色一黑，将人往地上一丢，伸手就在她脸上一拧，人终于醒了。
阿灼见他不说话，揉着脸道，兀自沉默了一阵，看样子似乎清醒了。
“起来，自己走。”
淮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黑。
“噢。”阿灼一如既往地应了一声。
然后动作机械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刚从地上爬起来，晃悠着走了没两步，一头栽向廊外的草地上。
头朝地，脚朝上。
淮宴其实已经下意识伸出一只手，但为时已晚，而后草丛里传来“呜呜”抽泣的声音。
他抿了一下唇，停在半空中的手略显得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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