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一片波诡云谲,阿灼惶然的眼瞳里,映出一片黑暗死寂的萧索。
万千的生灵在一瞬湮灭,这黑暗无限蔓延,四周如同深渊,阿灼眼睫轻颤,好像有一阵风吹过来,她眨了一下眼睛。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画面一瞬变化,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脚踩在台阶上,一抬头就对上一双试探的眼睛。
她一愣,是那个女娃娃。
阿灼记得,在梦境最后消失的时候,她看见女娃娃张嘴说了什么,可一阵嗡鸣声袭来,她什么都没听清。
此刻,台阶下的地面伏满人影,屏风后的房间仍然有婴儿的哭声传来,女娃娃那穿透性的目光直视着她,她微动嘴角,同样的口型,但这次女娃娃清脆如甜枣的声音一字一句入耳。
“你听见了吗?红潋,这是我们妹妹的声音。”女娃娃笑着,要回身过来牵她的手。
阿灼看着女娃娃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只觉得一阵悚然蔓延全身,不受控制的,她往后退了一步。
右脚一脚踩空,不知何时,身后的台阶变成了黑魆魆的万丈深渊,“啊——”她直直坠落。
犹如溺水的人,可怖的失控感一点点掠夺她胸腔里的呼吸。
四肢乱晃,想要在这下坠的空中抓取什么东西。
她突然看见,身下的无底深渊有光华流动,阿灼认出来了,这是无量阵的封印。
可是,在下一刻,她看见无量阵暖黄的光辉一点点消散,无量阵的封印破了,张牙舞爪的黑色渺烟如同一群黑压压的烈马要从中奔涌而出。
她就这样深坠其中,曾经缠绕在淮宴身上的无数只手,也如此地缠在她身上。
可是意料之中的撕扯与疼痛感并没有传来,反倒是这些手像是在呵护婴儿一般,轻柔地抚摸着她。
从黑暗里,有无数的声音传来:“少沧君竟然有个如此好看的女儿,经年一晃,已经长这么大了。”
“也不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她会是什么时候。”
“既是命定,我们总会等到那一天。”
“是啊,等到那一天我们都能解脱了。”
……
这一次,阿灼没有如往常那样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被一下惊醒,而是缓缓地睁开眼,梦境中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看着精美的帐顶,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原先好像轻飘的没有边际,此刻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像是装了什么。
“你怎么了?”长公主正在束发,从梳妆镜中见她的表情不对,侧身问道。
阿灼的眉尾轻轻动了下,她坐起身,被褥从身上滑落,她这才察觉自己出了很多汗,“我没事。”她看向上官金叶的背影,“长公主梳妆精致,这是要去何处?”
上官金叶接过一旁宫女手中的梳子,“心娘,你出去等我吧。”
“是。”年纪稍长的宫女微微颔首从密道出去了。
“只是突然想去个地方凑凑热闹,我已得到消息,你的那位同伴果真言而有信。”上官金叶把手边的东西,明显是一个让出的姿势,“这把匕首陪了我一段时间,这样被让出去,倒真让我有点舍不得。”
她起身,看了坐在床上的阿灼一眼,嘴角惯性勾起一抹笑,转身便姿态丰盈地离开了。
阿灼怔怔地看着那把匕首,脑海中闪过的,竟然是淮宴的身影。
这把匕首此刻安然地躺在桌面上,忽然,她发现自己的右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与此同时,震动声响起,桌面上的匕首自发地震动起来。
像是呼应,又像是回应。
阿灼的心底涌上一股莫名兴奋的情绪,带着点愉悦和不可言说的惊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是尘封已久的盒子被打开,窗纸被捅破,失去已久的东西再次复得。
不受控制的,一种迫切而急不可耐的情绪随着血液走遍全身,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掌心炽热,阿灼走下床,一步步向着那把匕首靠近,右手伸至半空中,急切地要将匕首捏在手里。
在最后一刻,阿灼伸出左手紧紧按住右手,但为时已晚,右手五指已向前攥住匕首。
心脏剧烈跳动,血液在全身沸腾游走,所有的滚烫灼热直冲额头,倏地,阿灼仰起修长的脖颈,瞳孔放大,额心一团模糊的花纹短暂出现又随即消失。
不过片刻,人就轰然倒地,可阿灼右手仍旧紧紧抓着那把匕首。
-
长公主独身一人,一身红艳的华服,正直从文武官员上朝的宫道向前走去,步摇稳稳地垂在她端庄的发髻后,步态坚定而不容质疑。
有带刀的侍卫上前,跪在公主的脚下,上官金叶一语未发,只是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侍卫便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这长公主是什么性子,整个皇城何人不知,碰到她就是往刀刃上撞。
上官金叶红唇妖冶,明眸皓齿,若是抛开那些荒唐事,绝对是个可叹可佳的无双女子,只可惜这般品行,恐怕没有哪个世家贵胄想要上赶着娶亲。
宫规虽然严谨,但人是活的,总要识点眼色,灵活变通。侍卫到底是让开了。
上官金叶双手交握,小指的护甲戳在手背上,她抬起头颅,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和凌气,缓慢而坚定地走过一块块玄武广场的砖石。
此刻,文武百官正是下朝的时候,鱼涌而出,乌纱帽罩着每个人的头顶,猩红的官袍威严而肃重。
上官金叶抬眼望去,在这偌大的玄武广场上,她身后空无一人,而她的面前是一片翻滚的红潮,如涛涛江浪,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吞噬。
但女子的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来,眼中透着狂狷和不屑。
她红唇张合,扬声道:“今日,云锦静安长公主上官金叶就站在这里,诸位大臣有什么话,不用再借臣子身份,苦口婆心地上书我父皇,我上官金叶人就在此处听凭诸位之谴。”
对面原先沸如烧开的锅炉般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上官金叶毫不怯场,中气十足,高抬头颅:“诸位人太多,我上官金叶今日有的是时间,若有争辩之意的大可一留。”
“哼。”只听见一声不屑的哼声响起,人群中,有一人拨开面前站定的官员,两手甩开袖子,语气不满且带着不屑,“简直胡闹,不懂礼节,目中无法。”
说话的人,正是中枢大臣徐林海,正是中年老成的模样。
上官金叶也不屑地哼笑一声:“相国李暮走了,徐大人倒是扬眉吐气起来,以前你可没这个胆子和本公主这样说话。”
徐林海细长的眼睛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今时不同往日,被踩的岂是总能被人踩,活着不就是为了这口气。”
“徐大人还真是我云锦的骨干重臣。”上官金叶话里话外都透着讽刺,这个老狐狸也不装了,不过又能嚣张几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徐林海阴暗的眼睛微眯,“公主想来狡辩什么?不如老臣我先洗耳恭听一番。”
上官金叶轻笑一声:“徐大人,你怕是耳朵听多了风,有点聋了吧,我今日来可不是狡辩什么。”她戏谑一番,看着对面的人眼色变了又变。
……
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上官金叶借着辩论,让中枢大臣徐林海黑脸一沉,下不来台,最后直接甩了袖子就走人。
长公主倒有一番舌战群儒的风范,也不知真假,话里话外都透着为自己洗白的意味。
她骄纵跋扈却从未害人,她荒淫无度只在自己的地盘,从不污染宫中清洁之风,若论起善事,这宫中各处的改善却又处处离开她的推进和献策。
甚至民间水患,是她最先开始表率捐赠,继而召集众人。
这些臣子们,眼睛都只有一只,唯独看不见长公主的好。经由玄武辩论一事起,犹如火借东风,长公主的声誉一下被扭转。
老皇帝闻了此事,也略微有些惊诧。但为了做做样子,还是斥责了长公主几句。
夜幕渐垂,上官金叶坐在灯火旁,叫心娘的宫女主动为她梳理长发。
心娘摸着黑秀的长发,手心一片柔软:“阿星的头发又长长了,今日累了吧,早些休息。”
上官金叶看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眼中原先的光彩瞬间散去,继而涌上的是深重的疲倦和困意:“嗯。”
她看着被收进妆奁里金簪,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忧虑之色:“那封信,最快明日就能到了吧。”
-
边疆辽阔,随着夜深气温骤降,空气里带着一种洁净清澈的冰冷。
一件毛氅在半空重划过一道弧线,落进篝火边的一个人影怀中,林二山拎着两支酒囊,就势挨着正在披毛氅的人坐下,“喝酒,这是边疆最浓烈的酒。”
淮宴清冷的脸被篝火照亮,他看了眼被扔进怀里但并不需要的毛氅,最终还是选择披上,系好带子后,从身边人的手中接过酒。
林二山没想到来送信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小面生,看着细皮嫩肉,倒是能骑着马不远万里赶到边疆,心中自然也没小觑。
淮宴刚喝一口,就被辣的呛了两声嗓子,略显得有些狼狈,林二山看着他微红的脸哈哈大笑两声,“看来你不是个喝酒的人。”
一阵风吹来,林二山又收起笑,眼中警惕地看向四周,小声道:“起风了。”
淮宴咽了咽嗓子,目光看向营中主帐的地方:“天意如此。”
两个人默然许久,林二山才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洒出来的酒顺着粗壮的脖子灌进衣领,喝完后他豪爽地一擦嘴角,“好酒。”
林二山身高体壮,看上去的第一眼还以为是边疆本地的粗壮汉子。事实上,他是京都人。
多年待在边疆,他与京都的气息已经脱离太久,即使眼前这个人,身上来自京都的气息并不是那么浓烈,但也足够能抚慰遥思故乡的人。
林二山低头看脚上的厚靴:“淮公子一表人才,看着年轻但却沉稳,不知家中可有妻儿?”军营里的人常常会在闲时话些家长里短。
淮宴不解,但还是随口应答:“还没娶亲,无妻无子。”
林二山满脸质疑:“你虽长的缺点意思,但我看这品行是绝对杠杠的,怎能没有姑娘看上你?莫不是淮公子眼光……过高了?”
淮宴放下手中的酒囊,本想随意敷衍两下,但蓦然他顿了顿,快到嗓子的话变成了另一句:“林大哥娶了亲?”
林二山眼中的光更亮,有些得意道:“自然,你林大嫂可是我千辛万苦追来的。你呢,还是没下功夫。”林二山得出结论。
“那林大哥,我有个问题。”淮宴问的犹豫。
见人说话犹豫,林二山拍了两下胸口,放出豪言:“有什么尽管说,不要犹犹豫豫,你林大哥知无不言。”
“你怎知自己是喜欢林大嫂的?”淮宴问。
林二山愣了下,有点没太听懂这个这句话,这话是什么,你怎知自己是喜欢林大嫂的?
他皱了下眉,嘴里有些干涩,像含了刀片一样。
这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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