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羯挨了骂,却也不见他恼怒,反而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我这也是为弟妹着想,弟妹顾着丧期要等,肚子里的孩子却等不得。”
这倒是拿住了姜竞霜的七寸。
虽说肚子可以遮掩,但孩子生下来的大小是做不了假的,为了日后不引起怀疑,她确实需要尽早怀上孩子才稳妥。
再一件,在姜竞霜的心里,谢羯终究是为了奔丧才从长安赶回临安县,他又能在临安待多久了。
固然他走后,姜竞霜还能再找别人,但是一来这会增加风险,二来生下的孩子很有可能不像谢羱,她为此还要吃一顿流产的苦,姜竞霜不愿如此。
所以她得尽快怀上谢羯的孩子。
姜竞霜想清楚后,倒也分得清缓急,左右此时她也恨着谢羱,便索性将伦理道德放在一旁,道:“大伯哥看什么时候合适?”
谢羯喜欢她的识时务,道:“今晚后半夜,我会到你的寝室去。”
姜竞霜蹙着眉尖,有些不大情愿。
她的寝室便是谢羱的寝室,她的床榻便是谢羱的床榻,想到谢羱刚在那间寝室那张床榻上咽了气,姜竞霜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姜竞霜道:“还是妾身去寻大伯哥吧。”
谢羯拒绝了:“我不喜欢外人进入我的屋子。”
倒把姜竞霜噎住了,只觉这人瞎讲究,随便挑个人便可赤/身相对,却不愿别人进他的屋子,什么毛病。
但姜竞霜也懒得说什么,因她杏眸中目光流转,想起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阿羱留下的家产,大伯哥打算如何处理?”
她抬手,抚着尚且空扁平坦的小腹,左右谢羯已经见过她的真面目,她也不加掩饰了。
“我怀的可是大伯哥的孩子,大伯哥总要为自己的孩子留点傍身的资产吧。”
姜竞霜的神色是温柔的,明明还没有怀上孩子,可是她的面容充满了母性的光辉,没有一个人能怀疑她若有了孩子定然会是个好阿娘,但谢羯也难以忽略她眼眸里的精明算计,赤/裸至极。
谢羯笑了笑:“我自然会为我们的孩子打算。”
这事算是议定了,姜竞霜肩头上的重担突然轻松了一半,真是诡异,她即将要做的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事,若是一朝暴露,她必然会名声尽毁,很可能还会被沉塘,可她居然没有任何的后悔和惧怕。
姜竞霜将其归结于这几日受到的接连打击实在过于大,不仅锻炼了她的承受能力,还不停地将她的道德底线往下踩了踩。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爷娘可以算计女儿,族老可以算计孙媳,她凭什么就不能为自己算计一把,争个前程。
姜竞霜这般想着,更是把腰板挺直了几分,走到灵堂去,不过几步路而已,那眼泪便开始不值钱地往下掉,等姜竞霜出现在前来吊唁的宾客面前,她便是那个最值得同情的寡妇。
*
谢家族亲也在上门,但显然比起吊唁,他们此时更要紧的事是争相在谢羯面前露脸。
这位六载不回乡的权臣不用任何人介绍,每个刚踏进令堂的人都能一眼认出鹤立鸡群的他,他也穿着粗糙的丧服,但一身的气度不曾被掩去,反而有几分名士的风流闲逸。
谢家是当地豪族,子孙众多,其中不乏贫寒之辈,他们只听说谢羯做了大官,但连究竟做了什么官都不知道,更难知晓他的赫赫政绩是多么得鲜血淋淋。
因此都挖苦了心思,到谢羯面前哭谢羱,诉说过去与谢羱的情义,只盼着谢羯能看在谢羱的面上,照料一二。
倒是谢老族长一眼看到谢羯虽温和劝着每个人节哀顺变,但眼里只有敷衍和漫不经心,好几次当宾客哭得动情,差点在他面前晕死过去时,他竟然还在走神。
谢老族长心道,确实是个心狠的,怪不得他一来,杭州知府就如临大敌。
谢大郎轻声道:“阿耶,我们还不过去吗?”
再担忧,总要是面对的,谢老族长微微叹口气,嘱咐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阿羱的后事,其余的暂时按兵不动,莫要着急就乱了阵脚。”
谢大郎轻声应下,谢老族长才拄着拐慢慢向谢羯走去。
谢老族长刚要开口,便见谢羯忽然转了头,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叫来春花:“扶弟妹回去歇息,她怀了孕,久跪不好。”
谢老族长的目光便往姜竞霜那儿扫去,就见她跪在蒲团上,哭得泪水涟涟,许多女眷都围在她周围,好生劝解她,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与旁人说起谢羱在时如何如何对她好,两人如何感情甚笃,末了总要跟上两句“若非为了这个孩
子,我必然是要跟着他去的。”“这辈子就想着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就好,再不想嫁人的事了。”
在谢老族长眼里,这便是作秀。
他上前,叫了声谢羯,与他互相见过,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又转而把姜竞霜叫起,道:“我想着你年纪轻轻,恰巧赶在阿羱死前把出了孕相,怕你丧期伤心过度,伤了孩子,便特意请了个大夫住家替你保胎,正好现在让他替你瞧了,给你早些开保胎药来。”
姜竞霜听了差点没笑出声,她知晓没有什么保胎不保胎的话,谢老族长只是觉得这把出孕相的时机过于凑趣,便是再往前推月余前谢羱的身子已开始不好了,他不相信谢羱还有能力,因此怀疑姜竞霜这一胎的真实性。
柳嬷嬷定然是早就把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了,不然谢老族长不会知道姜竞霜怀了孕,可他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灵堂设上,他才大摇大摆带着请来的大夫给她把脉,就是为了一举戳穿她的谎言,将她陷于不义之地,好将她赶出谢宅。
若是之前,姜竞霜少不得要与谢家人好好周旋一番,但现在谢羯在侧,她也不必费心了。
姜竞霜兀自垂泪,细声细语道:“多谢族长记挂,只是大伯哥一到家便请大夫为妾身诊过脉了,也开了保胎药,只是阿羱去了妾身伤心,没顾得上吃。”
谢老族长一怔,看向谢羯,谢羯虽没料到姜竞霜会直接把事甩到他的身上,但也没有戳穿她,反而很自然地替她遮掩:“事情确实是这样。”
谢老族长都傻眼了。
在他眼里,谢羯是不可能帮姜竞霜的,毕竟他早就把姜竞霜定性为害了他亲弟弟的妖女,谢羯就算和谢羱没什么感情,但也不至于失心疯地替别人去害他谢羱。
所以,姜竞霜是真的有了孩子了。
一旦她有了孩子,无论女孩还是男孩,就意味着他们得不到那百亩的良田,只要想到知府许诺的重利,谢老族长就心如刀割,感觉眼前有座金山飞走了。
姜家人听到这消息却是欣喜若狂,在宾客还未聚起来前,徐氏受命与姜竞霜谈了会儿,指点她要在丧礼上表现得伤心欲绝,让大家都看见她与谢羱的情感,好为她的真心守寡做铺垫。
如今姜竞霜都已经怀上了孩子,还需要这些做什么?
可姜家人没高兴多少,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徐氏刚才把姜竞霜拽过去说了那么多,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怀了孕的事。
这让他们隐隐有了种姜竞霜脱离了掌控的不悦,可还没等他们寻机会和姜竞霜发作,谢羯再次让春花把姜竞霜扶到内院去歇息了。
看他如此小心地对待弟弟留下的遗腹子,大家再不疑他。
姜竞霜脚步松快地走回了内院,灵堂内香火缭绕,烟味扑鼻,她虽没有怀身子,但也很闻不惯这股味道,再加上跪久了,哪怕有蒲团垫着,她的膝盖也在隐隐作痛。
姜竞霜巴不得早点休息。
但想到谢羱是如何在寝室里咽气,她便有点踌躇不敢进屋,只在外头的月桂树下寻了张石凳坐了,春花替她端出茶来。
这时候暮色已经开始降沉,霞光黯淡,灵堂内哀乐阵阵,往内院飘了进来,便是有仆人跑来跑去地点灯,姜竞霜还是觉得凉飕飕的,她扯着春花聊天,却不知聊什么,随口问起宾客的安排,可有宾客宿在谢宅。
她这么说是因为夜里是要守灵的,但也不能真让人整宿都不睡,因此一般关系亲近的宾客守个前半夜意思一下,血亲才要守整夜,但谢羯这时候让她回屋,显然是不想让她守的意思,那么灵堂难免得留几个外人在。
姜竞霜有点担心晚间的事会不会被人戳破。
春花不疑有他,道:“爷没有叫我们收拾客房,大约是一个都不留的。”
姜竞霜心道,那岂不是后半夜灵堂前一个人都没了,谢羱在天上看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可转念又一想,他要生得气多得很,这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桩,便也不在乎了,最要紧的还是她和谢羯的事不要被人撞破才好。
姜竞霜便一直和春花这般在院子里东拉西扯,春花怕她受凉,跑进去给她取了件大红羽缎的披风披着,姜竞霜笑春花要把自己热死,便将披风摘下,整齐地叠起,放在石桌上。
她困得很,因为不敢进屋,就这么趴在披风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面颊上贴来冷冰冰的触感,把姜竞霜冻了一个激灵,她猛然惊醒,檐下灯笼撞出森森鬼影,室内未点灯烛,因此那张张窗户门扉便如洞开的黑色眼眶幽幽地望着姜竞霜,把她着实吓了一跳。
谢羯问道:“既然困了,怎么不进去睡。”
这时候的她,听到谢羯那冰玉丝般的声音,竟然也能从中感到丝丝的温暖。
姜竞霜不肯说自己怕,她不想总是用谢羱的死去提醒谢羯他有把柄在她手里,按照谢羯的性格,姜竞霜相信如果他觉得自己受了威胁,一定会先把她杀死。
所以姜竞霜只是说:“自然是等你。”
谢羯笑了下,显然没信:“小骗子。”
姜竞霜受了惊,又被夜风吹了会儿,此时已经很清醒了,她想起来了春花:“春花呢?”
她其实觉得春花身为伺候她的丫鬟,必然是要察觉什么,做贼心虚的她希望趁着谢羯还在,可以帮她把所有的威胁都料理清楚。
谢羯淡道:“你放心,她不敢乱说什么,如果实在担心,我走之前让锦书把她杀了就好。”
姜竞霜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
谢羯耐着心问她:“想和我讲的话都讲完了吗?可以进屋了吧?”
他原本就是为了干那事来的,能陪她在外头无所事事地聊上几句没意义的话,他自以为对她已经是极尽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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