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梧声音闷闷的,和清脆的雨水打地声对比分明。
她撩起跌落的碎发别在耳后,手下刚挖出小坑已经蓄了一层泥水,她深呼一口气,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眼下江家散了,我也不再是什么大小姐,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官府的人手上有我的画像,却不认识你。北庭王针对我,但不至于对你一个侍女过不去,
“你走吧,找个僻静庄子过安生日子。”
这一番话,江稚梧努力说得温软平和,甚至带了些轻松的语气,然而落在妙槿耳中却分外窝心,她自幼就陪在江稚梧身边做贴身侍女,江稚梧心里在想什么,她最是清楚。
相府被查抄,老爷夫人殒命,从高处骤然跌落的打击能有多痛,一路来,江稚梧从未说过,此时此刻还反过来告慰她,怕连累她。
妙槿酸了眼眶,腕子一软丢掉油纸伞,蹲下身抱住江稚梧,哇地一声哭起来。
“姑娘瞎说什么不中听的!老爷夫人都走了,清儿平儿见势不对也跑了,我再离姑娘而去,那姑娘不真成孤家寡人、冷清清一个儿了!我不走!天杀的北庭王,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
她不敢大声哭喊,压低了嗓子咒骂,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生啖北庭王的肉!
听到妙槿提起清儿平儿,江稚梧眉眼添了些难堪,两个小丫鬟年纪轻,跟她的时间也不长,在得知江家被抄的瞬间就吓破了胆,当天就偷跑了,还顺走了她身上的银钱,不然她现在也不至于在这破庙借宿、问僧人讨水。
雨越下越大,如豆雨滴在水坑中打出泡泡,恰如易碎浮华。
无奈与悲哀一起涌出,江稚梧只觉世事荒谬。
从位极人臣到家破人亡,从相府贵女到山野逃犯,她爹娘殒命,她成了罪臣之女,连身边的丫鬟也迫于形势背主而逃。
说真的,打心底里她并不怪清儿平儿,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全怪促成这一切的北庭王。
他是仰之弥高的存在,只要他想,便可操纵着大安的律法就能为他颠倒黑白,但是为什么?又凭什么,要用她的家人的血来换他北庭王的康庄大道?
江稚梧越想越觉得郁愤横生于心,心肝肺都在抽痛。
她多想这些天的经历都是一场梦,梦醒来爹爹和阿娘都还好好在自己身边,等到半月后入伏,他们会带自己到山中庄子去避暑采青。
她再也不会有跟着爹娘避暑的那天了……
分不清是妙槿的泪水还是天上的雨水砸在她肩头,凉到发疼。
两个年轻姑娘在雨中凄凄切切了好一阵,又合力把官差的尸体埋了,才相互搀扶着回到房中,换掉湿衣在草垛上浑浑睡了过去……
不远的主庙中,烛光映了满堂,当中金佛慈眉善目,俯瞰着屋内四人。
“灵淙,你什么时候招了那两个女人,哭哭啼啼闹得我耳痛!”
身穿黑衣头束红带的年轻男子掏着耳朵,皱着眉,他生得好模好样,五官锋利挺拔,却因为不耐烦的表情而稍显戾气,站在佛像面前犹如恶煞。
“就是,让主子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你节外生枝。”
另一个同黑衣男子穿着一样,长相也一样的人跟腔道。相比前面开口的那位,他眼中多了一分柔和少了一分精明,只是微妙之差,给人的感觉却愚钝许多。
“不过两位借住女施主罢了,刚才花鸩不是已经去吓唬过她们了?”
灵淙身着黄色僧衣,手中盘着一串深到发黑的檀木手持,不疾不徐道。
“是,去看了一眼,顺带瞧见那倒霉官差已经死了。”
被提到的花鸩乖巧开口:“那两个姐姐惹了事,带来一堆的官兵,咱们这个庙不能用了。”
“待这单了了,明日夜里,咱们就回雨霖舍。”
灵淙一锤定音,余下三人未再有异议。
然而,就在四人打算吹灯歇下时,最初开口的男人突然“啧”了一声:“又来,女人真的麻烦。”
顷刻间,庙中只剩灵淙独自站着。
金佛低眉微笑,俯瞰一切,灵淙正对紧闭的庙门,似乎在等候来人。
不消片刻,凌乱的脚步打断雨水坠地的节律,绣鞋上的绒花被雨水打得蔫枯,其上的绫罗裙裾被雨浸润得皱皱巴巴,颜色早已如烂叶泥汤,但这会儿夜色正浓,没人看到她的难堪无助。
江稚梧踉跄来到庙门前,抓住金色门环用力拍了上去——只希望神佛垂怜,能助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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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鱼是个普普通通小医女,家里虽穷,但她勤快又伶俐,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要说唯一的烦心事,便是她无父无母,没人帮她操心婚嫁,十七了还没说亲事。
直到她在山上捡到一个傻子。
傻子又盲又哑,好在耳朵还能用,听话,干活利索,沈鱼想了又想还是留下他。
她只是个村头小医女,没指望能治好傻子,哪日抓药有余下的,就给他熬了吃点。
不曾想,这傻子慢慢的好了些,偶尔清醒的时候,竟还会护着她。
自此,她得空便教他写字读书,看方抓药,想着以后就和他搭伙过日子也算不错。
越想越觉得可行,她盘算着在十八岁生辰那日把自己嫁出去。
沈鱼握着傻子的手,一笔一划带他写婚贴时,还不知他是位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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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渊十六岁从戎,不到五年时间玉面少将军的名号已响彻京城,无数豪门大族想招其为婿,但他心里始终都只有已经许人的公主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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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默相信,人太过痛苦的时候,会选择性的忘记。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姜默是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关于十年前那些事情,她基本都不记得了。
以至于再和季辞舟相见时,她能言笑晏晏的招呼:“好久不见啊,季公子。”
而季辞舟一脸惊诧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撩了撩头发,轻松道:“怎么了季公子,要买酒吗?”
季辞舟好像这才缓过神来,神色晦暗:“姜默,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姜默不明所以:“季公子哪里的话。”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就是看在咱们一条街上长大的份上,这酒我也会便宜些卖予你的。”
季辞舟周围的同僚纷纷打趣他看着一本正经的,私下竟和京城最俏丽的寡妇相熟。
他们说:“默娘子,辞舟这次回京可是直任监市署正,你这沽酒摊子再不愁生意咯。”
姜默乐呵呵答:“当真?那今日这酒,我就请季公子与各位喝,来日多关照呀。”
她给他们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坛,尤其季辞舟的那份,酒水溜溜漫漫到了坛口,一塞还冒了出来,打湿了她裙衫,惹了一身酒气。
邻摊儿的男人们都笑她喜得忘形了,嬉闹还好她身材丰腴,不埋汰反而有韵味,闻着比什么胭脂水粉可香多了。
姜默大咧咧笑着,送走一行官爷,独自坐在小酒摊儿后,心里确实高兴季辞舟来做这个监市署正。
虽说十年未见了,但至少从出生一直到十六岁的记忆里,他俩的感情都好着呢。
至于十六岁之后,姜默记不清了,只隐约觉得是有些不愉快,然后季辞舟就外放做官去了。
能有多大不愉快值得记恨十年呢。
姜默低头温柔一笑,没放在心上。
-
隔日,一队监市衙役来到她的沽酒摊儿。
姜默笑脸相迎,以为是季辞舟帮她撑场子带生意,还在兴冲冲招揽。
为首的那个却佩刀一扬,先砸了她一坛好酒。
姜默以为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当日傍晚,她收了摊子,提上一壶上好佳酿,往记忆中的老街道走。
小时候她就是在这和季辞舟追着打闹。
看着熟悉的石阶,姜默蓦地想起,季辞舟从不喝酒。
她颇无奈的笑笑,上门求人,可不能把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先回去,重新备了礼再来。
她回身,衣衫发稍全是酒香,一抬眼,却看到季辞舟正站在她身后。
姜默当即笑眯眯的,语气熟稔如多年老邻居:“下值啦,我路过,给那头的住户送酒。”
她下意识地编了个谎,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老街道路窄,她侧身,要从季辞舟旁边挤过去。
季辞舟却堵着路不让她走。
二人僵持了半晌,久到姜默都笑累了,太阳余辉也落了。
漆漆黑暗中,季辞舟低声问:“姜默,为什么不恨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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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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