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after party是属于杂志社内部的小聚，但鉴于这毕竟是一本寿数已经十年的杂志，在凌晨时分凑满一个ktv大包不在话下。
边江越并不凑这个热闹，他的精神劲儿不足以支撑漫长的复杂交际。十点出头，他便差不多该离开了。
和那位专程提前来接他的好友一起离开。
“……参加活动是有好处的，不用担心。有利于恢复。但医生也嘱咐不要让他太累，今天连续活动四个小时已经足够。”
边江越一边接过李雨薇给他递的漂亮小毯子，一边留了只耳朵，听着房间另一头、好友与其学姐——《去日留影》总编对话的声音。
“嗯，定好了明早去九院。”
李雨薇递来一双手套，边江越安分穿上。
“我没事。知道他要来，调整过工作安排，提前完成了一些事。”
又是一条围巾。边江越把头抬起来，毛衣领子里一截修长白皙的颈。李雨薇却皱了皱眉，向递到他面前的围巾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动手。
边江越露出一点可怜的神情。李雨薇瞪了他一会儿，瞪不穿他的脸皮，愤愤地亲自动手，把围巾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友客套道别的声音隐约传入耳边。
李雨薇系好了边江越的围巾，又拢了拢他刚披上的外套，刚想叫他自己扣好扣子，不远处传来门的响动。
她回头看去，杂志社今年新来的年轻女孩小心翼翼探进半个脑袋，然后在看清总编对面的男人时，女孩猛地惊醒似的，连连道歉：“啊！……抱歉抱歉！总编，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外面、外面在找你，让我来看看……”
看得出小姑娘诚惶诚恐，李雨薇忙接话：“没事，慌啥，这也不是生人。”
她站起身来，往门边女孩方向走去。
“你不是一直对‘I’老师很好奇吗，就这位。”她语句轻快，很有安抚情绪的效果，“刚好，打个招呼？”
“噢、噢……这位就是啊！”女孩脸涨得有点红，“I、I老师好，我是那个，新编辑，周周，之前跟您对接过两次的……”
被问候的男人一直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好。”
看得小姑娘更慌了。
李雨薇朝总编递了个眼神，然后友好地拉住了女孩的胳膊，将她往门外带。
“好啦，好啦，外边出什么事了，要急着找总编，带我去看看？……”
声音渐低，最后隐没在了她带上房门的轻响之中。
房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总编收回视线，干脆也直接道了别。
“那我也去看看吧，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带江越早些回去休息，”她伸出手，和对方礼貌交握了一下，“谢谢你特地带来的冰糖葫芦，行谦，祝你工作顺利，不要太操劳，杂志社一切有我。”
她也走过来，向边江越伸出了手，送上同样和煦的笑容和祝福：“相信下次恢复不会太远的，江越，等身体好些，欢迎来编辑部坐坐。”
不多时，又是一声轻响，门内彻底只剩下两个男人。
边江越低头，仔仔细细把自己外套的扣子扣好，这才抬起头来。
“走吧，老夏。我有点困了。”
停车场里，被老友搀扶着挪上后座的时候，边江越已经没有带着笑容了。
前座，司机入座，先开启了车上的暖气，再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人。
“要再调整吗？不舒服跟我说。”
边江越淡淡笑了一下，回：“都没知觉，哪至于不舒服。”
他好像一只电量用完的玩偶，色彩都黯淡了下去。
他名为夏行谦的老朋友却并没有为此表现出担忧或关怀。
而这恰恰是他能够真正卸下笑容的原因。
“耍脾气跟你说不要护工，你还真没请。”
车辆缓缓地、平稳地启动，作为豪车，它的舒适性无须质疑。
豪车的主人平和地回应后座的声音。
“我也不喜欢家里进外人。这不刚好合适？”
边江越无声勾了勾唇，笑意却没能滞留。四个小时的交际，他确实累了，于是在暖烘烘的空气里轻轻阖目。
窗外，京城的霓虹闪烁着，和他擦肩而过。
要去医院的人这一晚很早便休息了，留在派对的人沉浸在虚浮的快乐之中。
杂志社第二天休息，年轻人们在水云境附近的KTV轻而易举闹过了零点。
快一点的时候，心里装着事的李雨薇先提出要走，先前不小心闯入休息室的年轻女孩小周便也打算一起回了，另外，还有杂志社一位已经四十岁的大哥。
这位四十多岁的大哥姓梁，来《去日留影》快四年了，主管出版事宜。他是京城本地户口，有车也有房，从前是在大出版社呆过的。
他请了个代驾，大方让两个女同事都蹭他的车。打算先用车送完两位女士，他再自己回家。
车上没有总编一般令人生畏的大领导，小周还挺轻松自在。她初出茅庐，对上级的敬畏之心本就有如在校时对老师的。
车子驶上环线时，百无聊赖、左顾右盼的女孩子注意到同在后座的李雨薇放下了手机，没忍住喊了声“VV姐”，问起今天见闻中残存的好奇。
“就是……那个，‘边城’哥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他这样很久了吗？姐知道吗？”
李雨薇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一下。
车里的空气有点沉闷，李雨薇没有回答，这让小周的心紧张起来，几乎想打自己个嘴巴子。好在前座的梁哥注意到了这动静，清了清嗓子，做出了回应。
“你看你这没赶巧，之前总编跟我们提过一次，你边哥只是最近这阵子站不起来，他那个腿会恢复的。是个罕见病，但是治着呢，没什么大危险啊。”
小周连连应和，说谢谢。被李雨薇的沉默吓到，她不敢再问了。
她本来只是想，Vivian姐和边城看起来关系匪浅……
“多发性硬化。”但李雨薇突然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无恙，只是脸隐没在路灯错身之后的阴影之中，“免疫病。和梁哥说的差不多，等到缓解期他就又能活蹦乱跳的。”
她顿了顿，带了点生动的笑意，说“没事”。
也许是在安抚自己。
车里气氛仍然不对，小周硬着头皮换个话题。
“噢……对了VV姐，那个、那个，‘I’老师跟想象中好不一样哦。”
这次梁哥接话特别快。
“‘I’？”他脑袋都从前座转过来了，视线投向李雨薇，“夏今天来了？”
小周一愣一愣的，迟钝反应过来“I”应该等同于那个“夏”字，余光里看见李雨薇抬起脸。
“嗯，来了，就顺路来接人，所以没特地来前厅。”
梁哥笑了下：“还是你们关系好。”他把头转了回去。“小周好奇呢？”他随意问了一句，把话茬递回给年轻人，“长得打眼，是不是？气质不一般。”
小周傻傻地应了下，应完又发现不太对，赶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之前网上接触觉得，没、没现实看起来那么高冷……”
梁哥这回笑声很真心也很爽朗：“对你夏哥，敬而远之就对咯。”
李雨薇忍俊不禁：“哪有这么夸张。”
梁哥哼笑两声，摇摇头，打算闭嘴，但想到待会儿是小周先下车，到底还是隐晦提点了两句。
“总之，拿对总编的态度对他，准儿没错。”
甚至，得更小心点。
那可是真正的老板。
没这人在后面做股东，他才不来这小杂志社呢。
梁哥对自己的洞察力和善举非常满意，几乎在心里得意地哼起小曲。
是而忘了注意，这次，李雨薇都没有客气地否定这语句。
两点整，李雨薇在京城的租屋卸过妆、洗过澡，终于睡下。
她特地检查手机，取消了闹钟，放任自己睡到自然醒。
却还是醒得很早。
八点，她在床上睁开眼，辗转几回，仍然睡意全无，最终认了命，顶着黑眼圈起床。
一边漱口，她一边用没沾上湿润泡沫的干净手指操作搁置在水池边的手机，在V信通讯录找到“夏行谦”这个名字。
“你们去医院了吗？”
咬着牙刷，直起身来，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戳完这句话，发了出去。
洗漱完，她简单把头发扎成马尾，隔着厕所的百叶窗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迅速去卧室换好了出行的简装。
没有化妆，防晒霜也只是揣到了包里，风风火火地出门，挤上了京城的地铁。
“才八点半呢，你这么不爱睡觉啊。”
在她的手机里，装了这样一条语音消息，发自“夏行谦”，但声音来自边江越。
背景里，有医院系统的机械女声正在叫号的声音。李雨薇没有回。
挤上车又挤下车，转车之后再转车，工作日早上九点的京城地铁像沙丁鱼罐头，剥夺人们享有自由呼吸的空间。
手腕吊在高高的扶手上，李雨薇随着人群和惯性沉沉浮浮、摇摇晃晃，恍惚想起很久以前。有段时间，边江越总和她一起赶周五九点的地铁，从京大东门站出发，去三公里外的华海大学，听华海中文系著名教授的现当代文学。两个人都昏昏欲睡。
她总挂在扶手上，脑袋一点一点，低猛了头就撞在他肩上。
然后被惊醒的他拍拍脑袋，示意继续靠着，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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