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石子路旁虽有棵古树做遮掩,流光还是自树叶缝隙间射落在谢栯脸上,少年盛满愠怒的脸上飘起细碎的绒毛,熟悉他之人,如站在身侧的林逸亭,心知肚明他这是彻底被惹恼了。
林逸亭心道,昨日是有听闻谢栯在街上吃了瘪,还不待他仔细追问,又在去寝舍的路上撞见眼前这番景象,他不由地侧头去打量那毫不在意礼数、将男子踩在脚下的姑娘。
这一眼,恰好对上陶霁的视线。
林逸亭再转眸去瞧旁边气得不行的身影,须臾便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察觉出了什么。
莫不是让谢栯吃瘪的,恰好是眼前这位?
林逸亭唇角轻勾,将折扇‘啪嗒’一声合拢,虚虚朝陶霁作揖,声音又轻又缓道:“是我二人偷看在先,姑娘莫怪。”
趴在地上的孟常鼻梁处还流着鲜血,林逸亭善解人意地提醒陶霁:“今日咱们都是初入国子监,往后也都是同窗,姑娘若解了气,不如先叫他去包扎一番,倘若夫子问起,想来他也是不会胡口乱说的。”
“孟小郎君。”他稍作打量,语气轻缓:“你说对么?”
不待孟常答话,陶霁倏然挪开了踩在他背上的脚,又淡淡瞥了谢栯与林逸亭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另一处出口走了。
即便是她走了,孟常的面色也算不得好,方才他可是亲耳听见了陶霁是如何嘲讽谢栯一番的,若他自诩是酒楼外与人斗狠的公鸡,那谢栯则是能单手钳制住他脖颈的卖家,他万万不敢得罪此人。
眼瞧着谢栯自始至终没有吭声,脸色又沉得能滴出水来,孟常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摆出谄媚的笑:“谢、谢小郎君,不不不,世子爷,是我这双手犯贱,污了世子爷的眼睛,此、此事是陶钰叫我做下的,他说他家中有个极其令人讨厌的......”
“陶钰?”谢栯蓦地打断他,又忽地想到什么来,幽幽开口:“是了,都姓陶。”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弓着身子的孟常,问:“她叫什么?”
孟常一怔,意识到谢栯在打探谁的名字后,心中便有些发恨起来,也将希望寄托在谢栯身上,得罪了谢栯,等同往后在国子监休想有好日子过,肋下传来钻心般的疼痛,他暗自捏紧藏在衣袖中的拳头,如实答道:“方才来的路上听陶钰念叨过一嘴,好像是叫陶霁。”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栯怒气颇重地往回走,声音仿佛是从齿隙中钻出来的:“很好,小爷记住了。”
孟常见状便要跟上,却被林逸亭忽如其来的回眸盯得后背一凉,那眸中暗含警告之意,念及二人身份,孟常只好气恼地甩袖作罢。
......
陶霁从灌木丛的另一边饶了路回到池边时,斜斜倚在松树下昏睡过去的纪珈芙恰好落入她的眼中,陶霁心道她这般也能睡着,便放轻步子靠近纪珈芙,阳光也顺着她的身影晃了晃,纪珈芙眉头轻皱,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就抬到双眸处遮挡。
“陶陶......”纪珈芙看清来人,嘟囔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陶霁温润一笑:“见你是困了,还要逛么?”
咕噜——
纪珈芙那双灵动的杏眼弯成月牙,顿时来了精神:“嗐,现在有个最重要的事儿要去做,想来我上辈子也许是食神娘娘手底下的小仙,一顿不吃饿得慌,还没用过国子监的饭呢,走走走,去饭堂!”
说罢她不甚在意地从草地上爬起,又随意拍了拍后臀处的杂草,与陶霁勾肩搭背一道循着路牌指引往国子监的饭堂走去。
国子监到底是气派,连饭堂也修缮得如同自家宅子般,领了装吃食的盘子,陶霁便与纪珈芙一同排在队伍后面,轮到二人时,纪珈芙只恨不能将脸贴过去,陶霁快速打量了一番摆在面前的菜肴,心下了然。
鸡油卷儿、蟹肉小饺、豆腐皮包、江米粥等寻常酒楼常见的吃食一个不落,想来国子监也是揣摩着明宣帝的意思去办了。
纪珈芙乐得不行,不多时,她的盘子里便堆成一座小山般,陶霁除了要端稳自己的盘子,还得腾出手来去帮衬着。
在角落寻了处位置坐下后,纪珈芙就笑眯眯地咬下一口鸡油卷儿:“陶陶,万事开头难,在学问方面我或许要时常挨夫子责骂,严重点儿还要被罚打手心,但眼下有了这些好吃的,我可以暂时选择将那些难处都给忘了。”
陶霁吃着自己那道栗粉糕,答道:“听闻原先的夫子都被调去别的地方了,陛下亲自点了其他人来国子监授学,想来如你所说的情况大抵是不会发生的。”
知她这番是在安慰自己,纪珈芙眉毛一挑,将上半身前倾靠近陶霁,语气轻快:“那就希望来个像我爹爹一般的医正喽,我做文章不行,叫我去捣腾那些草药,我是一万个乐意的!”
“你会医术么?”陶霁托着腮:“倘若真如你所说,届时在这方面,我还要靠你多帮助了。”
纪珈芙‘呲溜’一声喝下江米粥,口齿不清道:“没问题,包寨我身上!”
“纪珈芙,你小小年纪如此夸口,就不怕给你爹娘和姐姐丢人么?”
一道再明显不过的嘲讽声在二人身侧响起,纪珈芙打了个嗝儿,噎着一口粥看向方才出声之人,陶霁也转眸望去——
如她二人般同穿襦衫、雪肤红唇又眉目张扬的姑娘正端着食盘站在隔壁那桌,与她同行的则是身量略矮一些,鼻梁处有些许雀斑,双颊肉微微鼓起,也跟着一起趾高气扬地看向这边。
纪珈芙见状有些头疼地将手抬起来挡住脸,与陶霁咬着耳朵:“这是庄之茉,她父亲是当朝太师,身后那个跟班叫傅书芩,她俩在上京那群贵女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难搞,庄之茉仗着家中势力简直是横行霸道,而且......”
她压低声音:“庄之茉与我姐姐有仇。”
陶霁抬眸:“有仇?”
纪珈芙掩住唇边笑意,轻声道:“她两年前去赴宴,有些闹肚子,又碍于面子一直强忍着,不小心在众人面前悄悄放了个屁,被我姐姐闻到了,我姐姐便好心叫她去茅房。”
闻言,陶霁下意识去看庄之茉,后者不知她二人在说什么,但下意识觉得纪珈芙没说好话,凶道:“......你看什么?!”
陶霁摸摸鼻子:“你在同我说话么?”
庄之茉身侧那个叫傅书芩的跟班眉毛一竖,倏然冲过来质问:“你怎地这般没有礼数?”
陶霁:“啊?”
傅书芩一噎,眯起眼睛去打量陶霁的脸,又飞快地在脑中搜索片刻,意识到过去从未见过她这张脸后,下意识问:“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家大人府上的?”
纪珈芙抢答道:“鸿胪寺卿陶大人是她爹!”
站在身后的庄之茉闻言神色动了动,半晌,勾唇一笑:“原来是陶家姐姐的妹妹,前段时间是听闻陶家有个庶女从乡下地方被接回来了。”
说罢她抱臂看向陶霁:“你一个庶女,莫不是也要丢陶姐姐的脸?纪珈芙,你如今是愈发回去了,这上京城的姑娘们嫌弃你,不与你一同玩耍,你便自降身份与一个庶女坐到一处去了?”
纪珈芙瞪着庄之茉,呛声道:“这与庶女又有何关系,有些人怕不是忘了当日也是在众多庶女面前丢了大脸。”
话毕,纪珈芙挑衅地挖了一勺粥塞进嘴里,望着庄之茉阴恻恻地笑了。
庄之茉被她踩到痛脚,也顾不得维持端庄的形象了,放下竹筷便要来扇纪珈芙的巴掌,手还未扬到半空中,一双强劲有力的手便径自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个庶女要做什么?”庄之茉奋力要将手抽出来。
陶霁:“庄姑娘的朋友不是说我没有礼数么?我在与庄姑娘打招呼。”
庄之茉脸涨得通红:“有你这般打招呼的么!”
她怒斥:“快松开我!”
陶霁笑得温和:“不松。”
察觉手腕处的钳制愈发用力,庄之茉有些吃疼地挤出眼泪来,傅书芩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掰陶霁的手,偏生陶霁看着乖巧,这手上的力气越如同钳子一般,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来,也无法掰动她一根手指。
陶霁惊讶:“傅姑娘也要感受一下么?”
说罢她伸出另一只手,作势去掐傅书芩的手腕,傅书芩早就瞧见庄之茉脸上有痛苦之色,哪敢被她抓到,连忙松开手来往后退。
傅书芩虽往后退了,嘴上却不饶人,气急败坏道:“你这般粗鲁行事,叫你家人知道定要将你从国子监接回去一顿好打,你不顾及自己的颜面,难不成你大姐姐的颜面也不要了?”
庄之茉闻言也含着泪恶狠狠盯着她,放出狠话:“待我归家那日,我定要去陶家讨个说法,问问陶伯父到底是如何将你教养成这般无礼的,对,你是个没爹娘教的,从那等子乡下地方过来,自然是粗鄙不堪的,你若不撒手,你这名声也别想要了!”
坐在对面的纪珈芙有些目瞪口呆地将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听得庄之茉要去陶家告状,不由有些担忧,只好开口去劝陶霁。
“陶陶,算......”
“二位只管去陶家。”陶霁蓦地出声。
旦见少女稳坐在木制长椅上,鸦青色的襦衫将她原本有些暗沉的肤色衬得白皙起来,在庄之茉即将忍不住要哭喊出声时,她陡然松开了捏得发紧的手,摩挲了带着薄茧的掌心后,她对着庄之茉与傅书芩温润一笑。
“我确实不如二位一般能得父母亲自管教,所以,别惹我,庄姑娘方才说名声?傅姑娘方才说颜面?”
陶霁佯装点头:“同气连枝这个道理我也是懂的,若是要丢脸,那便一起丢脸好了,包括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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