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规矩

这番言论听在自幼娇生惯养的庄之茉耳朵里格外刺耳,她尚且忽略了最后两个字,用另一只手捂住红肿的手腕,见四周传来探究与打量的视线,她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

她家世显赫,在贵女圈子里又称得上跋扈,见她眉头紧拧,那些欲瞧好戏的学子遂收敛了些。

陶霁不愿再与她多言,只兀自重新坐回木制长椅,耐心等着纪珈芙用完食盘那堆积如小山般的吃食,纪珈芙微微睁着圆眼,在脑中盘桓的话也不由自主说了出来:“......陶陶,你好厉害。”

庄之茉咬牙:“你是疯了不成?”

陶霁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方才还满脸嚣张替庄之茉出头的傅书芩不知何时也悄悄挪步离众人远了些,这陶家姑娘显然是如庄之茉说的那般,有些疯状,傅书芩垂着头飞快地在心中盘算起利弊来,既不想惹恼庄之茉,也不愿与这疯子作对。

庄之茉可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

想来,定......定是痛极了!

恰逢有道身影进了饭堂,身着同等襦衫,只在腰间多束了一圈银色腰带,从头到脚圆圆滚滚,傅书芩眼尖认出此人是在国子监资历较长些的师兄,不待她挪动脚步,就见那道身影径自走到侧门处,敲响了挂在檐下的风铃。

过了一会儿,四周静寂下来,来人启声:“诸位师弟师妹,方才我一路告知过来,眼下只剩这里了,申时正刻祭酒大人与夫子们都会集聚太学亭,请师弟师妹们抓紧时间用饭。”

打量到有学子还穿着自家寻常的衣裳,他又补充道:“余下的时间便请回寝舍换上统一的服饰,若无其他事,就尽早去太学亭前的空地上候着吧。”

说罢他便直接在侧门处作揖,又转身离开了。

只是模样有些滑稽罢了。

他告知得突然,有些学子才刚吃上一口热乎饭菜,闻言微怔片刻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头将饭粒往嘴里塞,前后不到半刻钟,饭堂内就少了一大半的学子。

傅书芩终于又将脚步挪动至庄之茉身边,小幅度地去轻扯庄之茉的衣袖:“咱们也先走吧。”

庄之茉神色稍缓,显然是腕间疼痛消散了些,她闻言冷哼一声,语气讥讽:“我今日只当是叫一条野狗咬了一口,倘若日后再叫我遇上,便叫那野狗只跪地求饶才算作罢!”

也不知是否为了证明她这人言出必行,转身离开时,还故意将纪珈芙盘里的那座小山用木筷戳得稀烂。

纪珈芙直嚷嚷:“你有什么冲我来,将我的吃的弄倒算怎么回事——”

陶霁连忙拉住她,指了指四周愈发少的人群,笑道:“还吃不吃?他们可都走了,若你还吃就快些,方才那位师兄不是说了么,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哼!”

纪珈芙这才重新坐下,提起速度埋头将盘中的吃食一扫而光。

打了个饱嗝儿后,纪珈芙从怀中掏出自用的帕子将嘴上的油渍擦干净后,考虑到二人无需回寝舍换襦衫,遂与陶霁一同循着路牌往太学亭的方向晃悠着走去。

只当是空出多余的时间消食了。

待二人走到太学亭附近,这才发现已有不少学子已经顶着太阳侯在了此处,陶霁远远便瞧见了坐在石头上与人攀谈的陶钰,陶钰察觉到视线后将头扭过来看,许是孟常已经去找过他了,他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又将头扭了回去。

“陶陶,咱们就站在后面吧?”纪珈芙挽着陶霁:“我瞧着前面都是些不好惹的主。”

陶霁闻言便侧头去看,庄之茉站在为首第一排的位置上,傅书芩则是牢牢贴在她身边,二人周围还有些脸生的面孔,有男子也有女子,虽都穿着同样的襦衫,带着同样的巾帽,但从那等蔑视的神情上来看,约与庄之茉是同一类人了。

纪珈芙生得可爱,双颊又有些软肉,说话时摇头晃脑,叫陶霁总是不自觉想起她幼时曾养过的小狸猫来,是以,她便依着纪珈芙的提议远远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人聚集在一起,总是要说些什么的,女子尚且还矜持着,男子则是放飞自我,在队伍中隔空闲聊,更甚者则跳起来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零嘴儿干果扔给远在另一头的相识之人。

像极了百来只鸭子在吵嘴。

就在众人被晒得有些出汗时,不远处悠悠走来一列队伍,为首之人头戴官帽,身着收腰暗纹官服,温润如玉,怀中斜散抱着几道卷宗。再往后看,则是做医正打扮的中年男子,下巴处蓄着微卷的胡子,左手半悬在腰腹处,右手提着瞧不出材质的医箱;中间还掩着几人的身影瞧不太真切。

最后那道身影生得高大威猛,步伐稳健,双手负于身后,身着银色练武服,眉眼处隐隐露出狠戾之色,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

几人轮番进入太学亭,这时被掩住的身影也显露在众人眼前,其中一人微微弓着腰,重重摇响太学亭下的风铃。

紧跟着,那道身影从怀中掏出拂尘,开口声音便有些尖细:“静——”

那些鸭子的嘈杂声也倏然停了下来。

启声之人正是跟在明宣帝身边伺候多年的内官,只听他道:“陛下特赦所有适龄官家子女入国子监就读,此乃陛下对诸位的赏赐,然陛下念及国子监所授课程中有些并非必要,特派威武将军蔺大人、司膳司郭尚仪、太医院徐医正、曲史官来代替余下夫子之位。”

“日后国子监除去原本所学课程外,诸位还需将武学、膳学、医学、史学这四门课程学个通透。”

话毕,内官熟稔地扯出一抹笑,对为首之人道:“崔大人,奴婢就先回宫了。”

国子监祭酒崔思礼连忙逢迎:“好好好,您慢走,这儿还有这么多学生等着呢,下官这就不送了。”

待内官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崔思礼抬眸飞快地扫了一圈空地处的学子,清了清嗓子:“可都听见了?”

不等众人回答,他遂又自顾开口:“进了国子监,就得时刻遵循国子监的规矩,循国子监制定的章法,我不管你们在家中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身份又是否尊贵,这机会是陛下给的,倘若不服国子监的处置与安排,自去进宫寻了陛下便是。”

“听明白了么?”

人群中的学子你望我我望你,半晌,才齐声答道:“是。”

崔思礼点头表示满意,又介绍起几位新来的夫子:“蔺将军的本事想必你们也有耳闻,我就不多费口舌了,但你们也莫要觉得其他三位夫子都是好糊弄的,我这儿都会记录你们的表现,倘若年前达不到甲等,你们家中亲长则会收到我亲手所写书信......”

“另外,”崔思礼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表现平平且排在末尾之人,国子监大门外有处公示栏,自己上那儿待着去吧。”

崔思礼说话时刻意将自己往威武将军蔺谦身边靠,蔺谦生得凶悍,学子们打量他的同时也自然会注意到蔺谦,见学子们被唬住,崔思礼狐假虎威般将怀中的卷宗摊开在太学亭内的石桌上。

“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便再点一道名,被点名者举手示意,点完名后就行拜师礼、净心净手、朱砂点额吧。”

崔思礼随意捡起一道卷宗,喊道:“陆廷弈。”

四周很静,却无人应答,崔思礼微微皱眉,心道这才第一天便有这般胆大之人旷学,又耐着性子喊了一遍:“陆廷弈在么?”

半晌,队伍中间有只白皙瘦弱的手悄然举起,声若蚊讷:“......到。”

闻言,崔思礼有些嫌弃地望了一眼,在陆廷弈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对勾,又继续喊:“纪珈芙。”

纪珈芙连忙举手示意自己来了。

“陶霁、柯浔言、蒋翎、孟常、陶钰......”

紧接着崔思礼便挨个儿将卷宗上的人名叫了个遍,直到叫到谢栯时,他抬眸去看人群里有没有人举手。

无人应答,崔思礼又重复喊:“谢栯。”

“......”

崔思礼:“......?”

“谢栯!!!”

人群里有些异常安静了,旦见学子们用算得上清澈的眼神望向自己,崔思礼面上有些挂不住,沉声道:“谢栯没来是吧?”

说罢,学子们只见他动作夸张地在卷宗上划了个叉。

思及谢栯此人行事乖张暴戾,学子们只能在心中暗自嘲笑他一番,谢栯没来,与谢栯一道的林逸亭自然也没来,除去他二人,卷宗上记载的学子都已到齐,崔思礼板着一张脸,将规矩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挥挥手示意众人分男女排成两列,开始与夫子们行拜师礼。

一番流程下来,学子们身上皆是多了些丝绦,自此便算是真正踏入国子监的大门了。

人群散去后,纪珈芙拖着沉重的步伐、耷着脑袋在路上走着。

陶霁倒是神清气爽,她笑问:“我觉得也还好,怎么在你这儿像要了半条命似的。”

“你不懂,陶陶。”纪珈芙神情颓靡:“我小时候也就在家里爬爬树什么的,那威武将军看着人高马大,若我去上他的课,被他嫌弃资质不够好,他将我一脚踢飞数米远,我可怎么办?”

陶霁失笑:“......怎么会?这儿是国子监,不是军营。”

纪珈芙皱着脸:“还有就是祭酒大人也太严厉了,这才第一天呢,就给了咱们一个下马威。”

想到什么,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谢栯那个小霸王,不知道林逸亭总跟他混什么,这下惨喽——”

“你别想那么多,”陶霁安慰道:“咱们都是初来乍到,你不也看见了么?还有一些体弱之人也进了国子监,即便是真要学些招式,蔺将军也会给咱们一些时间喘息的。”

想到方才提及的谢栯与林逸亭,她抿了抿唇,道:“谢栯是世子,林逸亭也许会受责罚,谢栯就有点难说了。”

“但你放宽心,别怕,你越是怕,明日就越容易出错。”

纪珈芙闻言只好勉强站直身子,但支棱不过片刻,心中还是担忧不已,又将头贴在陶霁肩上,嘟囔着往寝舍走。

“明日、明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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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国子监混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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