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坐满人的会议室。
部门经理拍着桌子，泛黄的指尖几乎要怼到眼前。
“……就是你们组，大家都十点才下班，就你们七点走！”
可是其他人也只是在健身房混时间，工作做完了为什么不能走？
“……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不想干就早点给我滚！”
是吗？
身体发冷，喉咙僵硬的无法吞咽，鼓起勇气抬起头。
一叠纸迎面狠狠拍在脸上。
“啪！”
“啪！”
“啪！”
湿漉漉、咸腥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王茂皱起眉，有什么在打她的脸。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尾在甲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它灰色的大尾巴上下扇着。
四肢酸痛，王茂在原地趴着没动，直到那条鱼逐渐失去力气，和她一样躺在地上，徒劳地开阖着腮。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额头一阵阵的刺痛，还有血液干涸在皮肤上的触感。
她想起来了。
实在是被工作压得喘不够气，又不敢辞职，她一怒之下花了大价钱，趁着黄金周某旅游软件搞活动，定了整整一周的小岛船宿。
然后发生了什么？
在吵闹和拥挤中临时被换船，黑暗大海上的迷雾、风暴，闪电和最后从天而降的火光。
船翻了。
王茂捂着脑袋爬起来，扶着船体上生锈的栏杆眺望四周。
沙子，肉眼可见之处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它们的集合，简称沙漠。
她笑不出来，在海上翻了船，然后整条船搁浅在沙漠里？
而且她们当时出海的时候是深夜，这里的天空却还是刚亮的模样。
王茂抹了一把脸，迅速接受现实，只要不用去上班，穿越也行吧。
她将外套脱下，把地上半死不活的鱼装进去。
甲板上什么都有，碎木头、塑料垃圾、破烂渔网，还有一副假牙？
王茂挑挑拣拣，把垃圾堆到一旁，又将刚发现的一大坨海带拖到栏杆边，打算晾晒起来。
“救，救命……”
她完全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穿越这么倒霉的事情还买一送一呢？
王茂循声找过去，那人只露出一颗头，躺在一蓬狂野的羊毛卷发里，黝黑的脸上呲出大白牙，操着一嘴不标准的华语，“太，太好了，客人你没事。”
王茂回忆当时和其他旅客登船时的场景，对面前的人毫无印象，她应当是船上的员工。王茂观察着压着她的杂物，“我去船舱里找个被子给你垫一下再帮你，保险一点，你还能坚持吗？”
大白牙伸出大拇指，王茂点点头，将兜着鱼虾的外套放在墙边阴凉处。
随后收获另外三个人头、哦不，幸存者，或者也可以说倒霉鬼。
这下可好，不是买一送一，是买一送四。
想着刚刚自己搜罗到的物资，这下本来就为零的存活率直接降为负数，王茂苦着脸，和这群刚被她推醒摇醒扇醒的人一起将大白牙救出来。
众人瘫坐在遮阳篷底下，迷茫地看着船外逐渐明亮的沙漠，王茂把外套拿过来，问大白牙，“你没事吧？”
大白牙点头，王茂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希冀，“船上有无线电或卫星电话吧？”
大白牙挠挠头，王茂以为她华语不太好，正在脑中搜罗对应的当地语，就听大白牙说：“没听船老大说过呀。”
“你们收费那么高，船上连这些基础设施都没有？”原本坐在地上的其中一位幸存者似乎终于缓过神来，她显然保养得宜的黑亮长直发现在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纤长白皙的手指随着起身直直地指着大白牙，年轻的脸上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你知道你们害我耽误了多大的事吗？”
大白牙蓬松的发顶一晃，黝黑的脸上尽是诚恳、语气歉疚地说：“可是船老大他们在出事的时候已经坐救生艇跑了，我是临时工，真的不太懂船上的设施。”
原本咄咄逼人的女孩竟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嘟嘟囔囔地抱臂坐到角落里，拒绝与人交流。
依稀能听到她念叨着什么：太好了终于不用练琴了……
另外两位幸存者像是一对夫妇，只看外貌约莫五十多岁，他们凑过来，在三言两语间就让大白牙将她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是那黑心船老大早就盘算着等华国的黄金周大捞一笔，他们这艘船是最后加上的，连船员都是东拼西凑补足的人数，而大白牙是因为华语和水性都不错，所以临时被找过来做翻译和纪念品销售。
“船老大当时说好给我一半的提成，我背了好久的华语销售金句都还没派上用场……”大白牙咂嘴，一副被大饼喂饱的模样，完全没意识到人家连逃跑都没打算带上她，提成能不能拿到还两说。
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女人嗤笑，直白道：“笨蛋。”
王茂拎着随着气温升高逐渐变干的外套，只感到时间紧迫，无心玩笑，“我建议大家一起将船上还能用的物资归纳处理，在救援来临前，尽量多撑一些时间。”
她没说出穿越的猜测，她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更何况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的人性，她不想节外生枝。
“ 小姑娘说的对，我们两个人一队，把这上下两层都搜一遍。”盘着头的阿姨利落地撸起袖子，她挥挥健壮的手臂，冲王茂说：“那个，你……”
“我叫王茂，三横王，茂盛的茂。”
“哦，好名字，我叫张慧兰，你们叫我慧兰就行。小茂，你先去把额头的伤口处理一下；老陈，你把小茂手里的东西处理好，然后跟这位……小临时工一起负责客舱，我跟这小姑娘一道。”
张慧兰说着就把躲在角落里的瘦弱女孩一把拎起，不顾她叽里呱啦的反抗，夹着她走进二层的船舱内。
虽然当初是定的一周的船宿，但原定行程中间有一次靠岸补给，所以船上的物资并不多，更何况经历了风暴，船仓内一团乱，两人只能人手一个塑料袋开始挑挑拣拣。
王茂蹲在老陈和大白牙旁边，老陈是厨师，处理起鱼来干净利落，大白牙则在一旁将塑料袋搓成绳，有模有样地将绳子穿过鱼的头骨，串起来挂上栏杆。
老陈将刮下来的鱼鳞小心铺到一块摊开的塑料袋上晒，又将鱼内脏挑出部分来放到另一个袋子里，王茂找来重物将塑料袋四角压实，有些疑惑地问：“老陈，这些鱼鳞准备用来做什么？”
老陈没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话语也精短，“鱼鳞烤着吃、炸着吃都很香。”
这鱼鳞在蓝星，鲜少有人会去吃它，但按她们现在这个情况，哪怕是头顶飞来一只蚊子，都得逮下来尝尝咸淡。
处理完这些跟着她们一起穿越的幸运小海鲜，王茂跟着老陈和大白牙进到客舱，她回到自己走廊尽头的房间，收拾好额头的伤口，出门时却碰到大白牙拎着一袋零食从隔壁的杂物间出来。
大白牙笑着和王茂搭话：“客人，我准备去冷库看一眼，你一起？”
王茂跟着她走到客舱楼梯后，来到一个白色的舱门口。
“这门怎么开着？”大白牙嘀咕，门上着的不锈钢锁并没有破损的迹象，她拉开大门，昏暗的室内，塑料包装袋和分装食物的篮筐丢得到处都是，一个圆滚滚的黑影坐在地上低着头，吧唧吧唧的咀嚼音明确了她的行为。
“我的老天！哪来的大老鼠。”大白牙惊呆了，随机从旁边抄起一个扫把，“这么肥的老鼠也够吃好几顿了，看打！”
“等等！”王茂冲上前拎起黑影，深吸一口气收紧核心，举起递给大白牙。
大白牙低头，黑影在玻璃舷窗透进的阳光下无处遁形，这哪是老鼠，分明是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手里还拽着两块餐包往嘴里塞，完全无视面前的两个大人。
“你认识？”大白牙问。
王茂摇头。
众人重新集结在甲板上的遮阳篷下，小女孩被放在正中间，她手里的餐包已经吃完了，此刻正意犹未尽地嗦着手指。
“所以，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小孩。”大白牙戳戳小女孩的手臂，一戳一个坑，“那她怎么上来的？”
“你们的船，反过来问我们？真靠谱。”重新打理好黑长直发的女人无语道，看起来很想发火的样子，最后在张慧兰和善的笑容里又闭上嘴。
在原本就极端的情况下又雪上加霜不是王茂愿意看到的事情，但反正事情已经乱成一团，也只能……
“吵架等我们平安获救后再说，最关键的问题是，原本储藏室里还有三天的食物，全都被她吃光了。”王茂伸出手指戳戳小女孩的脑门。
“什么？”这下众人彻底无法冷静，老陈瞪大眼睛指着小女孩的肚皮，“全部？她？”
“才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小女孩不满地摸摸脑袋，站起来叉腰，“还有我……”
“你还有同伙，嗯？”张慧兰像捞鱼一样把小女孩搂在怀里来回翻，小女孩被痒得咯咯笑，“哈哈，没，没有，都是我吃的。”
“不可能。”老陈擦汗，沙漠里白天的气温很高，现在已经相当热了，她们真的能在这里活下来，等到救援吗？
“不如我们把这个小胖子吃了吧。”大白牙捏捏小女孩从上衣下摆露出的小肚腩，一本正经地提议。
原本立场不同的大人们此刻仿佛达成了共识，纷纷点头认同，还讨论起了做法。
“小胖子，正合适红烧。”王茂捏捏小胖妞的五花腩。
“清炖也不错。”黑长直提议。
“要我这个老厨子看，还得是烤乳猪的做法。”老陈拍手。
小女孩双眼包着眼泪，又挣脱不开张慧兰的铁臂，突然干嚎起来：“呜啊啊，救命啊，地球人好可怕！”
有人伤心，其他人就乐了，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王茂却没笑出声。
因为她的脑子里有人正在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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