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抱一下吗？”
饭店内的交谈声不会因为一个角落发生的插曲而有所停歇，骤起的夏日晚风敲击着有些松了的窗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邢忆柏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而程衍的目光写满了真诚。
程衍两条修长的手臂从白T的两个袖管内伸出，十指虚张着，陆铮每一秒的犹豫，都让他的心跃往嗓子眼一次。
程衍甚至不敢与陆铮对视，只能将视线堪堪落在少女的肩头。
“不抱也、也没什么……”程衍顿了顿，“我就是想祝你……”
陆铮的声音飘进了程衍的耳朵，“抱一下吧。”
程衍脸通红，陆铮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程衍提出是否要像其他人那样，以拥抱作为告别的时候，陆铮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跳也开始不受自己掌控。
程衍支支吾吾的声音，和飘忽不定的眼神，落在自己的眼中，是一种犹豫与怯懦。
这份情绪，在半个小时前，同样也出现在了陆铮身上。
在饭桌上的时候，她就一度犹豫过是否该走向程衍，是否该找个机会说一说对彼此的祝福。
分班的两年，并没有让两人因此而疏远，相反，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彼此，两人因为长时间的学习与交谈，比之前更加熟悉彼此。
并且，一些若有似无的感情在无意识地触动着陆铮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离别夜，是这根弦最易断裂的时间。
陆铮朝程衍迈了两步，她无声地咂吧了两下嘴，试图缓解自己随着步伐靠近而愈发猛烈的心跳声，但她通红的脸和耳朵，早就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短暂的拥抱，留给彼此唯一的触感，是因为炎热的空气而有些发黏的手臂。
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两个面红耳赤的人就迅速松开了。
陆铮咬着唇，双手别在身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脚尖。
而程衍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个拥抱太短了，短到他几乎感受不到陆铮的存在，也几乎没有嗅到陆铮身上那惯有的清香。
若不是掌心方才不经意与陆铮碎发相交，残留下微弱的搔痒感，程衍一定会以为这是梦。
“陆铮。”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盯着陆铮低下的脑袋，“高考顺利……”
“希望你可以考出理想的分数，实现你想要离开这里的梦想。”
“外面的天地很广，确实应该出去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
……
“铮铮姐？铮铮姐？”陆铮的怔愣，让程卿瑜有些不解，她抬手碰了碰陆铮的手肘。
“嗯？”陆铮抿着唇，用鼻音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动静。
程卿瑜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看吧，我就知道，他肯定没和你说。”
陆铮不傻，她明白自己的心意，自然也能够察觉到程衍在潜移默化当中改变的态度。
但在这种场合下，她也不可能直接承认吧……
于是陆铮眨了眨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可能误会了…程衍他应该不喜欢我。”
“啧啧啧。”程卿瑜枕在枕头上的脑袋一边摇着，一边啧出了声，“绝对不存在这种情况。”
“我太了解程衍这家伙了。你别看他平常在学校算个小小……”
说着，程卿瑜在黑暗中将两根手指圈成了个小小的圆，
“算得上是一个小小小小——小风云人物，好像碰到什么事都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其实才不是这样呢。”
“他对谁看起来都很温柔，很随和，那是因为他的习惯而已。程衍这人从小就很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最讨厌牵扯进别人的麻烦里了。”
程卿瑜顿了顿，“就拿去图书馆这件事吧，放在以前程衍是绝对不会去的。我中考前想让他陪我去图书馆学习，他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动弹！”
程卿瑜的声音变得有些愤愤的，“所以我当时一看他每天都往图书馆跑，就特别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说完，程卿瑜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铮。
黑暗中她的视线却格外灼热，盯得陆铮脸一红。
此时此刻，陆铮突然有些感谢，程卿瑜上床的第一时间是按掉床头灯。
再后来，程卿瑜还自顾自地念叨了很多的东西，她并不想要寻求陆铮的回答，她更像是一个缺少了说真心话的姐妹，抓着陆铮絮絮叨叨了许多。
诸如，我告诉你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啦，纯粹就是小小的报复一下程衍，打乱下他的计划，嘿嘿；
又比如，妈妈一直觉得程衍能考上七中，我也应该要考上七中，我享受了比哥哥更好的资源，应该取得更好的成绩的，至少不该比哥哥差。
但是每个人的脑袋瓜都不一样嘛……我尽力了的。
再或者，程卿瑜双眼都困得阖上了，还在神游太空般念叨，
“我小的时候一直希望程衍是姐姐，这样我就可以每天晚上抱着他说真心话了，说说那些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的事情。”
“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我们投缘，就觉得你和我想象中的姐姐太像了。一听到你是陆铮，我就更高兴了……”
程卿瑜的声音随着窗外渐暗的灯光逐渐没落下去，直至变为微弱的呼吸声。
这一夜，程卿瑜说了太多，陆铮在她絮絮叨叨间，其实没有记得全部，但她记得这么一段——
“其实我最开始想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是以为自己抓住了程衍早恋的把柄。你别看我妈妈对你那么温柔，其实她还挺凶的。她不太喜欢被别人挑战自己的原则，在高考前早恋在我们家可是大忌。”
“我当时就想把你找出来，当作程衍早恋的证据跟妈妈告状，让她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乖儿子也会有让她头疼的一面。”
程卿瑜有气无力地阖动着眼皮，“这样她就不会对我有那么高的期望了。”
“但是后来我就不想这么干了。一个是因为程衍将你藏得太好了……我除了知道你名字外，对你简直是一无所知。另一个是，我哥他吧，其实对我还挺好的，嘿嘿。所以，我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将它换成了我一定要抢先一步将程衍的小秘密告诉你。”
“所以……我向你道歉，铮铮姐。”
均匀的呼吸声从程卿瑜的鼻尖传来，陆铮扭过头去看她。
小姑娘已经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彼时的陆铮只觉得程卿瑜的这份歉意有些莫名其妙，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为了没有产生实质性的伤害而感到抱歉。
我向你道歉，为我对你萌生出的恶意感到愧疚。
但这份歉意，在无声无息中在陆铮的心底掀起了波澜，这份波澜名为庆幸。
她突然为自己感到庆幸，那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屈辱，不会在七中再现了。
……
当书桌上小时钟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陆铮仍是睁着眼，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失眠了。
睡惯了硬邦邦的木板床，陆铮无法适应身下这软乎的床垫。
程卿瑜已经熟睡，她也不敢再大动作地翻身，只好巴巴地瞪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早就暗掉了的吊灯。
滴答滴答——
时钟上的分针再度悄然划过半圈，陆铮终于从床上小心翼翼地起身，拧开了程卿瑜卧室的房门，打算去趟洗手间。
深夜，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就在陆铮打开房门走向洗手间时，发现通往客厅的走廊尽头传来了微弱的谈话声，与谈话声一同进入走廊的，还有那昏黄的光线。
谈话进入陆铮耳朵时，似乎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符雪：“妈妈希望你知道，自己是一个高三生。高考在即，现在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
沉默短暂地流窜了片刻，是程衍的声音，“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高三生，也不会大脑混乱到模糊现在的时间。”
陆铮从未听过程衍用这样生硬且带刺的语气说话，更何况对方是他的母亲。
“我现在可以不过问这个叫做陆铮的女孩儿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符雪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冰冷平静的语调出现的刹那，让陆铮仿佛看见了对方透过镜片投射出的目光，只是这道目光交互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陆铮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这是一种偷听的行为。
但两人的对话，涉及到了自己，让她没有办法挪动步子半分。
符雪叹了口气，“我以为当时让你搬到学校对面去复习，你已经收心了，也该知道爸妈的态度了。”
“我知道。”
“虽然我不是没有设想过在高中你可能会动不该动的心思，但你一直以来都让我们很放心，所以我也没对你过多进行干涉。”
符雪顿了顿，声音已经比一开始柔和许多了，“我们早就猜到了你每周末都去图书馆的原因了，也一直没有阻止你，对不对？”
“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一直很清楚。”
“所以，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没有事先知会我们……”
陆铮没有听完符雪剩下的话，就蹑手蹑脚地往程卿瑜的卧室走去。
她不敢去听，也不敢设想自己这毫无礼貌可言的匆匆到访，会在程衍父母心里留下多么不好的印象。
灯光下。
“应该是家里出了些事。”程衍目光低垂，没有与符雪对视，“我没去问。”
程衍原以为自己这样的回答会换来母亲的责备，但是符雪没有。
符雪只是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点了点头，“嗯，既然她没有主动说，我们就别问了。毕竟是同学，遇到困难了，我们能帮一下，就帮一下。”
“这个女孩儿很漂亮，看着也很乖巧，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更不应该太草率。”
符雪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一直低头的程衍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高考之后你们会有大把的时间去了解彼此和彼此的家庭，这样对你负责，对她也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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