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棣华阁。
这是一个和陶府整体风格相差甚远的精致华贵的小院子,原先的陶府主母性崇俭朴,府里多是简单大方的陈设,门庭雅洁,室内明净宽敞,几榻无多,案上偶有笔砚香盒熏炉,或者一些雅致素净的小玩意。
陶府主母去世后,姜姨娘姜轻语成了后院里地位最高的姨娘,她容貌艳丽,颇受老爷宠爱,出手自是十分阔绰。主母院里的那些东西,在她看来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寒酸玩意”,她院子里的亭台水榭、曲径假山,哪个单拎出来都比主母整个院子金贵,更不要说屋内的茗瓯茶具,焕若云锦,也都是大手笔打点的产物。
总而言之,姜轻语才不管原先的主母喜欢什么呢,现在是她正当受宠之际,焉有“锦衣夜行”之理,自是要招摇明艳、天下皆知才好呢。
刚过晌午,姜轻语穿着锦绣阁为她单独定制的染黛榴花裙,半卧在贵妃榻上。虽是单独定制,她也不以为意——华贵的裙子多了去了,穿皱了再做一套便是,陶府有的是银子,老爷最愿意拿物什哄她开心了。
想到这里,她闲适地捏起一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好端端地,小贱人突然哭了这一出,真是令我没想到。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立在一旁的姜嬷嬷停了手中的扇子,迟疑着答道:“小姐身边发生什么,夫人是最清楚不过了,料想是小姐自己的主意。”
姜轻语用力撕下葡萄皮,扔进一旁的茶碗里,冷笑道:“她真以为她跟老爷哭诉一场,从外头寻个婢女给她,她就能逃出升天了?”
姜嬷嬷为姜姨娘又摇起扇子,满脸堆笑:“可不是,整个府的后院都归夫人管,一个小平民丫头,进了陶府,还能不知道该听谁的?夫人首肯小姐从外头找婢女,无非是夫人大度,不与她计较。拿捏一个小婢女,可不是轻而易举吗?”
“平民丫头,”姜轻语拿起手帕在指尖绕了一圈,冰丝的手感微微发凉,她向来不大聪明的脑瓜忽然灵光一闪:“哼,贱婢死了就死了,平民死了会有官府来查,所以她料定从外面找一个,我就不敢拿她怎么样了?”
姜嬷嬷面上露出狗仗人势的得意笑容,奉承道:“是啊是啊,平民要守国法,自然也要守我们夫人定下的家规,犯了错一样要受罚的。整个上郢城,不都听老爷的吗?而老爷,最后不还是听夫人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姜轻语笑容加深,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关了好几天了,拖的时间也够了,把她们都带上来,让我瞧瞧吧。”
***
温维浔进了陶府,在偏僻小屋里和几个女孩子一起挤了几日,天气已经明显转冷,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随意扔了些草垫,大家只好和衣而卧,抱团取暖。
白天常有人前来监视她们,她们只好噤若寒蝉,等夜色降临,便小声说起话来。心无城府的小孩子们凑在一起,最喜欢聊府里的八卦——
头发枯黄的小姑娘名唤慧慧,她有一位上了岁数的邻居告诉过她,陶家老爷亡妻是多年前从上京城的大官家里下嫁过来的,陶老爷年轻时颇有风采,讨得了大小姐的欢心,自己也争气,中了举人,乘着岳父家的东风扶摇直上,结果没几年亡妻家道中落,亡妻和家人音讯难通,逐渐消沉,在诞下陶家大小姐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后来陶家老爷未再续弦,但也抬了好几位姨娘,姜姨娘便是其中最受宠的,听说姜姨娘和陶家大小姐素来不和,因而陶家大小姐在陶府地位并不高。
穿着浅绿色交领襦裙的小姑娘补充道:“我姨母以前在陶府做过事,听她说,陶老爷什么都听姜姨娘的,姜姨娘草菅人命,身边有两个婢女都投井了。府里也有人传闻,说陶大小姐那几个出事的婢女,也是姜姨娘害的,但陶老爷并不责罚她,还不断地赏赐例银首饰,哄她开心呢。”
众人不禁感到一股冷意,纷纷聊起为什么来陶府,温维浔这才知晓,这些女孩子多是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险,但也并不想为了银子命丧陶府,在这几日惶恐未知的等待中,她们逐步加深对陶府的认知,本就畏惧的情绪互相感染,看着暗无天日的小屋,念头已经开始动摇。
等待了不知有多少天,终于有机会能被带上正厅,正长身体的年纪里,小姑娘们几日没有吃过饱饭,脸色都有些苍白,这会儿都是一副蔫了吧唧瑟瑟发抖的模样。
一众还算轻俏的颜色中,黑白尤其醒目。
姜轻语指了指一身黑白的温维浔,拿起手帕嫌恶地捂着鼻子问道:“你家里是死了什么人吗?穿得这样晦气。”
温维浔没抬头也知道姜轻语说的是她,立即温顺答道:“回夫人,小女平时干粗活笨活比较多,黑白的衣服穿着方便,不容易脏。”
“哦?那你爹娘还在世吗?你穿这一身丧服。”姜轻语往后靠了靠,似是怕沾染上温维浔身上的脏东西,皱起眉头。
温维浔神色无常地摇了摇头。
“还有其他宗亲、外亲什么的吗?”
“回夫人,小女只有一个祖母。”
姜轻语的兴趣似是又被提了起来,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素服的小丫头,问道:“你祖母肯把你送进陶府?”
“祖母说,若是不来,就把小女投河喂鱼了。”
姜轻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你来了陶府,能做什么活呢?”
“只要是夫人吩咐,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
姜轻语不屑地轻嗤一声,挑眉冷笑道:“无知的丫头,你就不怕死在陶府了吗?”
“回夫人,来了陶府,生死自然都听由陶府驱遣。”温维浔暗自思忖道,看来姜轻语果然是惯犯了。
姜轻语心下一喜,一个贫困潦倒穿着破烂的孤儿,只要施加点恩惠,就可让她死心塌地,若是不听话,不小心被弄死了,也没有人替她撑腰,更没有人会去状告陶府欺压平民,便不至于影响老爷仕途。她那祖母八成不把她放在心上,否则不会逼她进陶府,甚至连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何况……陶老爷原配夫人死得早,这些年,她虽独掌后院大权,多的是姨娘冷嘲热讽,说她上不了位,口口声声称她姜姨娘。这小丫头倒很会审时度势,一口一个夫人,很是得她欢心。
“你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是。”温维浔垂下眼眸,半抬起头,并不直视姜轻语,做出一副温和恭顺的模样来。
姜轻语笑道:“哼,果然是不入流的乡野丫头,胆子还挺小。”
温维浔又略略抬高一点头,身体开始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小女名叫温维浔。”
姜轻语扬了扬手,姜嬷嬷立即心领神会,递上一本小册子,小册子里是小姑娘们入府后的这几天,姜轻语派人搜集到的具体信息,她翻到温维浔那一页,看到“幼年丧双亲,与祖母相依为命,常被祖母苛待”时,眉眼间的笑意进一步漾开,仿佛是已经看到了陶安然那小贱人死在她手上了一般。
她又大致翻看了一下其他姑娘们的情况,倒是没有这般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便对温维浔愈发满意了起来。
“好了,就你了,其他人都退下吧。”
“谢夫人。”温维浔磕头扣谢。
人群退下后,姜轻语走下贵妃榻,让温维浔站起身来,挑起她的下巴用力拧着:“知道让你进府是做什么的吗?”
温维浔吃了痛,仍不直视她,眼睛向下看着地面:“做陶大小姐的贴身婢女。”
“哼,”姜轻语不屑,“笨丫头,你知道府里的当家主母是谁吗?”
“是夫人。”温维浔平静回答。
“知道就好!”姜轻语突然有些激动,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前面那些小贱人,就是因为拎不清,才送了命!你要想好好活着,就牢牢记住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在我目前兴风作浪!倘若对我有二心,我也把你宰了投河喂鱼去!”
今天到底是什么光景,一个两个都要拿我做鱼食,温维浔在心里无奈笑道,面上仍唯唯诺诺地点头。
姜轻语看了姜嬷嬷一眼,姜嬷嬷立刻会意,开口道:“夫人今日有言在先,自是让你明白,打发处置婢女的权利,都是捏在夫人手里的。后院大小事宜,也皆是夫人说了算。”
她亮出手中锃光瓦亮的戒尺,那戒尺在她手中利落地转了一圈,寒光闪过温维浔的眼角。
姜嬷嬷右手持着戒尺,有节奏地拍在左手上,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来:“先前那些没对夫人尽忠的小蹄子们,有饿了几日还要吃毒饭菜的,有受了点皮外伤还要冷水洗伤口的,有关了几天水牢手指被钉断就想不开的……”
温维浔低下头去。
狰狞的表情爬上姜嬷嬷布满沟壑的脸庞:“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夫人每每先礼后兵,总是有人不听。她们做了错事,一心求个痛快,夫人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救不回来的。”
姜轻语半俯下身去,揪起温维浔的头发,在她耳边大声喝道:“以后那小贱人若有什么轻举妄动,即刻来告知!听到了没?!”
原来贴身婢女就是姜轻语的卧底,做不好就变相赐死,温维浔心下了然,点点头:“是,夫人。”
“我的眼线可不止你一个,若是不来告知我,我就当你不想活了!”
温维浔假装唯唯诺诺地点头。
许是被她温顺的态度安抚到,姜轻语语气逐渐平静下来:“做得好的话,自然也是有你好处的。看见我这满院的荣华富贵了吧?你要是帮着我把那小贱人彻底扳倒,这辈子的富贵你想都想不到!”
“奴婢自当尽心全力为夫人排忧解难。”
“姜嬷嬷!”姜轻语扬声唤道:“把她带去小贱人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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