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然

出了姜轻语的桂殿兰宫,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前行,路过一池春水,再穿过一条抄手长廊,就到了陶家大小姐陶安然住的颂香院。

与雕梁画栋的棣华阁不同,颂香院简朴得甚至不像是一城太守之女住的地方,院子里只有两个洒扫的小婢女,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着闲话,院子陈设简单,只栽了些花草,打扫起来并不麻烦。

时值初冬,很多花都慢慢凋谢了,婢女们扫扫落叶、擦擦坐凳,便有了许多可以偷懒的闲暇。

左右陶安然并不过多管教她们,她俩也乐得自在,偶尔不小心嬉闹过头声音太大,才听见屋内一两句咳嗽声,她们便略微收敛一些。

这个府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婢女,都不太愿意来陶安然院里伺候,因为并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她俩既来之,便逐渐安于日日无事的逍遥现状来了。

姜嬷嬷并不着人通报,直愣愣带着温维浔火急火燎地跨步入内,脚步声急促有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转眼就到了陶安然的闺房门口。

小婢女们似是也习惯了,甚至不特意抬头看姜嬷嬷她们一眼。

“大小姐!”姜嬷嬷声如洪钟,语气里透着傲慢和不屑:“夫人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为您寻来了一位婢女,请出来看看吧。”

里面本来有窸窸窣窣翻动书页的声音传出,听到姜嬷嬷的声音后,静了片刻,一位和温维浔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少女缓缓走出,柔声道:“有劳姨娘和嬷嬷了。”

时隔多年后,温维浔回忆起初见时的陶安然仍觉得心有余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像一方经久隔世的烛台,虽偶有人擦拭不至蓄满尘埃,凑得近些,才知早已因为没有香烛高照而失去了生机和温度。

它不再供奉神明、祭拜祖先,遑论留存些许“只恐夜深花睡去”的情调了。它只是摆放着,不必分辨白昼与夤夜,因为那些热闹与死寂,均与它无关了。

温维浔被陶安然平静无望的眼神惊到,但她很快平复神色,屈身行了个礼。

姜嬷嬷倒是看惯了陶安然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她掐着腰杵在那里,冷冷开口道:“大小姐,您别怪老奴多嘴,您若是好生在府里养着,兴许夫人还能发发善心,为您寻一门好亲事来。”

她又把自己宽大的衣袖紧了紧,好让身体显得更挺拔神气一些,继续挖苦道:“您若老是这样闹到老爷跟前,伤了府里的体面不论,最后您也得不着什么好不是?您就算不为这小婢女的性命着想,不也得为自己的闺誉着想吗?”

陶安然不愿与她争辩,只推说知道了,便让姜嬷嬷退下。

姜嬷嬷骂骂咧咧地离开,走之前还踢了下身侧的桌子腿。那桌子腿最边缘的部分已经有了凹陷,温维浔不由得怀疑,姜嬷嬷可能是惯犯。

院里又安静下来,那两个洒扫的小婢女还偷偷朝这里张望了好几次。

陶安然眼神淡漠地看向她俩,小婢女们识趣地缩缩脖子,又低头装模作样地扫起地来。

陶安然盯着温维浔看了半晌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大小姐,我叫温维浔。”

“小浔,”陶安然更正她的称呼:“你叫我安然就好,随我进屋吧。”

温维浔跟着陶安然进了屋,屋内有一股沉静清淡的馨香,像是沉香。凝神静气、内敛祥和,倒像是贴切陶安然的脾性。

陶安然的神色寡淡而哀伤:“我问你,今日之前,你可曾与姜姨娘有过什么交情?”

温维浔摇了摇头。

陶安然面色多了一丝平静,继续问她:“你敢以你全家人性命起誓,你未曾诓骗我吗?”

温维浔举起左手起誓,但仍未明白陶安然的意思。

陶安然拉过温维浔的左手,温声道:“好妹妹,你既起誓,我便信你。

你从姜姨娘处来,她或许告知了你:我以往贴身婢女的死皆与她有关,如若你全心依附于她,为她马首是瞻,你必定可享用数不尽的富贵财帛,若你有了二心,下场只会更惨,对不对?”

温维浔点点头。陶安然猜得一字不错,看来双方多年交战,已进入知己知彼的境界。

陶安然了然一笑,走到门口,推说自己要休息,招呼两个洒扫的小婢女退下并把院门闭上,又仔细留意了些边边角角的细节,再折返回来,闭上房门和窗户,拉起窗帘,拉着温维浔走进内室,示意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梳妆台上放着一方铜镜,比温维浔家里用的要清晰干净许多,铜镜周围还有镂空雕花穿插,放铜镜的架子上装了两只小匣子,各自落锁两把,桌上还摊着未读完的书,和一副临摹的字帖,笔迹还未干透。

陶安然把书合上放好,把两只小匣子拿过来放在温维浔面前,然后取过贴身的锁,将他们一一打开。

一只是首饰匣,温维浔从未用过首饰,只觉得满目流光溢彩,贵重而不喧嚣,数量不算多,但材质足见主人的品味不俗;

另一只匣子里装的是一沓房产铺子的票据,陶安然粗粗翻过给温维浔看了一遍,便又叠好放进去了。

“这些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母亲的陪嫁嬷嬷费尽心思才将它们交到我手上,父亲和姜姨娘都不知道此事。”因为想起了完全没有印象的母亲,陶安然的目光变得飘忽而遥远:

“可钱财首饰对我来说皆是身外之物,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如若成功,除了我贴身带着的我母亲的遗物,和母亲尚未出嫁时的一处房产,其他都可以给你。”

温维浔自幼在民间长大,虽对衙门、官差这些多有敬畏,但大抵是因为陶安然在陶府上上下下受了颇多委屈,所以她见到陶安然后,竟然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来。再加上陶安然温和可亲,她已没把陶安然当大小姐。

但听到陶安然要把这些从没见过的东西送给她,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倏然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安然,那怎么能行?遑论我无依无靠,能否成功帮你都未可知,纵然事成了,也是对你今日坦诚温和待我的回报,并不应当索取好处。”

温维浔想起从未谋面的母亲,内心酸涩地补充道:“何况,这些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当然要好好保存着,哪能转手送人呢?”

陶安然目光定定地看着温维浔,目光里充斥着决绝,她嗓音微凉,缓缓开口道:“小浔,你不明白,我要你帮我的忙,是冒着极大危险才能做成的,你的付出,当得起这些财物。”

她仰头环视着闺房,又看向窗帘,目光仿佛已穿过窗帘,看到了将她深困的陶府围墙。她叹口气,疲惫地开口道:“届时你拿着这些东西,再不要来这种藏污纳垢的深宅大院,而我所获得的,在我看来,自然也比这些财物重要得多。”

温维浔看出陶安然温和却执拗的性格,便假意妥协,开口问她:“你想获得的,是什么?”

“自由。”陶安然低声答道。

“可如果办不成,小浔,你也要好好活着,我会护着你,绝不让姜姨娘故技重施的。”

温维浔忽然觉得很感动。

她鲜少有这种被人寄予厚望般希望她好好活着的经历,性命之托总是沉重,如果在不得不做出取舍的关头,仍有人看重她的安危,她愿以十几年来单薄的人生体验对赌,笃信这人心存善意。

她忽然涌现出冲动,想要燃起明明灭灭的烛火,哪怕无法窥到全貌,能于屏风上看到烛台影影绰绰的倒影,也足够了。

她下定决心,走向前一步,大胆握住了陶安然的手:“你放心,我会保护好我们两个的,我有些许三脚猫功夫傍身,姜姨娘奈何不了我什么。至于你说的自由,是要以什么方式实现呢?”

陶安然终于有机会吐出在心里盘桓已久的大胆想法:“这些时日,鸿胪寺少卿的长子来府里作客,他声称家父是我母亲的故友,想邀我去上京城住段时日。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此人是否可靠,如果可靠,我们便借此机会先走出陶府大门,再想办法绕开他逃出去。”

温维浔本以为陶安然说的“自由”,是指扳倒姜姨娘,让她长长教训,没想到竟是下定决心离开这养育了她十余年的地方,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已打定主意离开你父亲了吗?”

“父亲,”陶安然叹了口气,望向镜中的自己:“除了我们尚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我已然无法分辨,我们到底是不是骨肉至亲了。这些受人欺凌的岁月里……”

陶安然哽咽,又吸了吸鼻子,颓丧地说道:“他即使算不上欺负我的元凶,但也算得上是帮凶了。那几位姨娘生下的儿子女儿,足够侍奉他晚年,至于我,终究是我们没有父女缘分吧。”

“你放心,我这就去想办法打听。”温维浔抿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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