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便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激动只是错觉,又恢复成那个悲伤木然的老人。
陆青禾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轻拍了拍周阿嬷的手背:“阿嬷,您保重身子,我改日再来看您。”
走出周家院子,秋日的凉风一吹,陆青禾才发觉自己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小心河边……旧的……”
河边?杏花坞只有一条河,绕村半周,灌溉着两岸的稻田。旧的?是指河边的旧物,旧事,还是……旧人?
她想起豆子是在河边田埂发现的。想起顾昀说,要搜查附近沟渠、竹林。
或许,该去河边看看。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拐了个弯,看似随意地朝着村西头的河边走去。这个时辰,大多数村民还在田里忙秋收,河边寂静,只有潺潺水声和风吹芦苇的沙响。
她沿着河岸慢慢走,目光仔细扫过堤岸、浅滩、以及河边丛生的灌木芦苇。河水不算深,清澈见底,能看到游动的小鱼和光滑的卵石。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靠近那片发现豆子的稻田上游处,她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河岸泥土有明显的反复踩踏痕迹,几丛芦苇被压倒,断口还很新鲜。岸边散落着几个模糊的脚印,大小不一,其中有一个脚印的边缘,沾着一点暗绿色的泥,不同于河边常见的黄褐色淤泥。
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那暗绿色泥土。质地更细腻,带点滑腻感,凑近闻,有股极淡的、水腥气混合着腐朽植物根茎的味道。
这不是河边本身的泥。倒像是……长期浸泡在水中的腐烂物下层的沉积泥。
她的视线投向河面。这里水流平缓,形成一个不大的洄湾。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
如果有什么东西曾被沉入这段河底,最近又被捞起……
她站起身,四下看了看,从旁边折断一根长长的芦苇杆,伸入水中,在洄湾底部轻轻搅动、试探。
杆子碰到了水底的淤泥,软而深。她耐心地、一寸寸地探查。突然,芦苇杆的尖端碰到了什么硬物,不是石头那种浑然一体的硬,而是带着棱角。
她手腕用力,想将那东西挑起来,却发觉它似乎被什么缠住了,很沉。
正要再加把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陆娘子,好巧。”
陆青禾手一颤,芦苇杆从手中滑脱,沉入水里。她倏然转身。
顾昀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丈外的柳树下,依旧是一身青棉布常服,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意。阳光透过柳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大人。”陆青禾定了定神,屈膝一礼。
“娘子在此处……寻何物?”顾昀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她沾了泥的手,又看向她刚才搅动的那片水面。
“民妇只是……随意走走。”陆青禾垂下眼,“想起豆子在此处遇害,心中难过,便来看看。”
“哦?”顾昀走到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低头看了看岸边的脚印和那点暗绿色泥,又抬眼望向河面。“随意走走,便选中了这处脚印凌乱、泥土有异的地方。娘子的‘随意’,倒是颇具慧眼。”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话里的意味却让空气微微凝滞。
陆青禾知道瞒不过他,索性抬起眼,平静道:“民妇确实觉得此处有些异常。这暗绿色的泥,不像河岸原有。且脚印杂乱,似乎近日有人在此频繁活动。”
顾昀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撩起袍角,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暗绿色泥土。又用手指蘸了点,嗅了嗅。
“是水塘底或长期不流动的腐水沟底的沉积泥。”他判断道,随即站起身,望向洄湾水面,“有人从别处带了这种泥来,或者……从这河底,捞起了沾着这种泥的东西。”
他的推测,与陆青禾所想,几乎一致。
“大人也怀疑,豆子的尸首或许曾被沉入河中,后又移尸田埂?”陆青禾直接问道。
顾昀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无可能。沉尸可延缓发现,扰乱死亡时间判断。移尸田埂,或许是为了混淆视听,或另有深意。”他顿了顿,“方才,周阿嬷可与娘子说了什么?”
他果然留意到了周阿嬷那一瞬的异常。
陆青禾略一沉吟,道:“阿嬷只说,让小心河边,旧的。”
“旧的……”顾昀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再次投向缓缓流淌的河水,以及更远处,河边一座已经半坍塌的、废弃多年的水车磨坊。
“旧的磨坊,旧的恩怨,还是……旧的人?”他低声自语,随即对陆青禾道,“此处脚印和泥土,需让衙役来仔细取证。娘子,今日多谢了。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
他拱手,准备离开,却又像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那粉末,娘子可看出什么?”
陆青禾从荷包里取出油纸包,递还给他,同时道:“除了苦艾草,确有一种甜腥气。民妇孤陋寡闻,只觉那味道……不似寻常药材,倒像古书中提过的、西南某些地方用于处理特殊物事的秘药。”
她没有说得更具体,但“西南秘药”、“处理特殊物事”这几个字,已足够让顾昀神色凝重起来。
“西南……”顾昀接过纸包,指尖微微收紧,“此事,切勿再对他人提起。”
“民妇明白。”
顾昀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沉寂的河湾,转身离去。他的步伐依旧从容,但背影却透出一股沉肃。
陆青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芦苇丛后,又回头望向那幽深的河面。
芦苇杆已经看不见了。但水下那棱角分明的硬物,和那诡异的甜腥粉末,还有周阿嬷那句含混的警告,像几块冰冷的拼图,在她脑中不断闪现。
豆子捡到的“亮晶晶的宝贝”,后山的废窑洞,河边异常的泥,西南秘药……
这些碎片背后,隐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狰狞的轮廓?
风更冷了,卷起河面的枯叶,打着旋儿,沉入幽暗的水底。
仿佛这平静的杏花坞水下,正有什么沉睡多年的东西,随着一具孩童的尸首,缓缓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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