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禁闭,石室如囚笼,阴冷潮湿的气息钻骨而入,唯有一盏青灯摇曳,昏黄光晕勉强驱散些许黑暗,却照不进心底的沉郁。
明烛盘膝坐于寒石之上,指尖摩挲着石壁上凝结的霜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着与明昭相关的点滴
从初见时的惊艳,到后来的牵挂,再到此刻的焦急与愤怒。
那份牵挂化作利爪,挠得他五脏六腑都泛起焦灼,连带着对宗门暗藏的算计生出彻骨怒意。
每一个片段都鲜活如昨,清晰得能看清明昭发间沾着的雪粒,听清他说话时清润的语调。
他终于勘破了心底那层朦胧的窗纸。那份辗转反侧的悸动,不是同门间的惺惺相惜,不是对奇才的惜才之心,而是藏在灵魂深处,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炽热得足以焚烧一切的爱恋。
这份爱,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于他心底生根发芽,汲取着每一次相处的暖意,悄然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将他的喜怒哀乐尽数缠绕。
他怕。
怕明昭在他不在的日子里遭遇暗算,怕他修炼遇险,更怕再也见不到那个清冷如冰、干净如雪的身影。
怕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愫,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宗门的阴谋碾碎,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
而此时的明昭,正独坐于自己的院落中,面前摊开的《玄冰秘籍》泛着幽蓝光泽。
师尊送来秘籍时的语气恳切,可他指尖触及书页的瞬间,便感受到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本能地生出警惕。
他向来尊师重道,宗门的安排虽有疑虑,却终究不愿违逆,只能默默运转灵力,任由那寒冰般的力量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每一次循环,都让他体内的暖意消散几分。
遂安179年,第一场大雪席卷宗门,漫山山道被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
明烛偶然从看守石室的师弟口中听闻,阳夫子竟是雪城暗藏的护法,心中骤然一动
雪城终年严寒,与《玄冰秘籍》的阴寒气息隐隐呼应,或许那里藏着秘籍的真相。趁着夜色深沉,他避开守山弟子的耳目,裹紧单薄的衣袍,踏上了前往雪城的路。
雪城的风雪比宗门更烈,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寒气刺骨,连呼吸都带着冰碴,仿佛要将肺腑冻僵。
明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前行,靴底早已被积雪浸透,手脚冻得发麻,知觉渐渐消散,他从未想过退缩。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雪城辗转多日,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城主之妹雪鸾。
听闻他来意,雪鸾面露凝重,迟疑片刻后终究据实相告
“《玄冰秘籍》的副作用远非损伤身体那般简单,长期修炼会让生机一点点流逝,如同被冰雪蚕食,最终油尽灯枯,活不长久。”
明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敢耽搁,立刻赶往雪城的古籍馆,日夜不休地翻阅资料。
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反复摩挲,冻得发红肿胀,甚至磨出了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终于,在一本尘封的残破手记中,找到了关于《玄冰秘典》的秘闻。
手记上的字迹模糊斑驳,却字字惊心:“此秘籍虽能极致强化冰系灵根,却需以修炼者的神魂为引。修炼至深处,神魂会被寒冰之力一点点侵蚀、冻结,最终消散殆尽,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手记的最后一行,是潦草凌乱的字迹,带着深深的恐惧与警示:“玄冰噬体,魂飞魄散,慎之慎之。”
明烛浑身冰凉,仿佛被雪城的寒气浸透了骨髓,手中的手记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不敢有片刻停留,连夜带着手记踏上归途,一路御剑飞驰,赶回宗门的第一时间,便直奔明昭的厢房。
明昭接过手记,逐字逐句地读完,神色依旧平静,只是指尖微微泛白,握着书页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沉默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玄冰秘籍》收入储物袋,从此再也没有修炼过。
遂安180年,成了明烛进出藏书阁最频繁的一年。
他几乎每日都泡在藏书阁的角落,从清晨天未亮到日暮西山,指尖翻过一本本泛黄的古籍,灰尘沾满衣袖,书页上的字迹磨破了指尖,疼痛麻木,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让明昭好好活着。
直到某天,他在一本尘封的《神境录》中看到一行记载,眼底骤然燃起希望
中等神境中的玄武境,内有神池“王八汤”,此池泉水蕴含精纯的天地灵气,可进化灵根,驱逐体内浊气,净化一切邪祟之力。
秘法修炼导致的灵根变异,或许能用这神池泉水净化?明烛心中狂喜,立刻开始四处打探玄武境的入口。
耗费了数月时间,辗转询问了数位隐世长老,才得知玄武境竟隶属于仙云宗,入口藏在仙云宗后山的深处。
遂安181年暮春,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皆是缤纷色彩。明烛带着明昭启程,前往玄武境。
神池的真名果然叫“王八汤”,据说是镇守神境的瑞兽玄武随性所取。
得知名字时,明烛满心都是为明昭治病的急切,压根没工夫顾及这名字的诙谐,倒是一旁的明昭,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暖意,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光,温柔得能溺死人。
神池旁灵泉汩汩,雾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吸入肺腑便觉通体舒泰。
浸泡修炼之余,明烛总爱缠着明昭,一会儿递上刚采摘的野果,果皮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咬开便是清甜的汁水,一会儿拉着他分享自己新悟的修炼心得,说得眉飞色舞,眼神明亮
偶尔还会讲些宗门里的趣事,模仿着长老们严肃的语气,逗得明昭眉眼弯弯,清冷的面容染上几分鲜活。
明昭竟也不嫌烦,总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明烛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眼底的寒冰渐渐融化,漾起温柔的涟漪。
准备回宗门的前一夜,他们在一处山洞歇脚。洞内温暖干燥,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隔绝了洞外的风雨。
明昭打坐调息,睁眼时,却看见明烛蹲在石壁前,手里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子,正小心翼翼地画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可爱,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明昭悄悄走过去,看清了石壁上的图案——是两个小小的简笔画像。
左边的人眉眼清隽,神色平静,正是他自己;右边的人咧嘴笑着,眼角上扬,带着几分张扬与肆意,赫然是明烛。
两个小人儿并肩而立,指尖相触,在氤氲的雾气中,透着浓浓的暖意,仿佛要溢出石壁。
“你在画什么?”明昭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打破了洞内的宁静。
明烛回头,脸上没有丝毫掩饰,反而笑着拉过他的手,按在石壁上那两个小人儿相触的指尖处,语气带着几分幼稚的认真:“画我们。”
明昭的指尖骤然微烫,像被火灼了一般,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却没有抽回。粗糙的石壁触感传来,带着石子刻下的深浅痕迹,那是明烛一笔一划刻下的心意。
“此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据点。”明烛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眼底闪着明亮的光,如同盛满了星光,“等你好了,我们还来这里,好不好?”
明昭抬眸看向身边笑容灿烂的明烛,阳光透过山洞的缝隙洒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将他的轮廓衬得愈发俊朗。
他的眼底泛出浓浓的温情,像被泉水浸泡过一般,柔软得一塌糊涂,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两人走出山洞,才望见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峰顶积雪厚逾数尺,掩去了山石的嶙峋,只留起伏的雪线如银浪奔涌,与天边流云相接,分不清是雪漫苍穹还是云坠山峦。山腰偶露青黑岩隙,像水墨画中未干的墨痕,在一片素白中添了几分苍劲。
不知何时,地平线乍现一丝光亮,熹微晨光刺破黑暗。
他们鬼使神差地在此地驻足,从旭日初升待到烈日当空,看着金光一点点洒满雪山,将皑皑白雪染成耀眼的金色。
“明烛。”
这是明昭第一次喊明烛的全名,声音清润,带着几分缱绻。
“你看。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他抬手指向远方的雪山盛景,眼底映着漫天金光
“像你。”
思绪被拉回当下,在明昭用“是吗”两个字轻描淡写地搪塞他后,四人便又启程。
明烛盯着前方明昭的背影,那身影依旧挺拔如松,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心底翻涌着无数念头,不安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明昭的反应太奇怪了,仿佛那段在玄武境的时光,那些刻在石壁上的约定,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幻觉。
他悄悄放慢脚步,与身旁的无衣拉近了些许距离,确保不会被明昭听见,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忐忑询问:“师妹,宗门内可有谁会抹去记忆或者改变记忆的秘法?又或者,有没有什么奇物能促成这些效果?”
“此种秘法极为阴邪,不常有,宗门内倒也没听说过谁会。”无衣顿了顿,疑惑地看向他,“毕竟改变记忆的秘法对施法者肯定有不可逆的反噬,师兄为何突然问这个?”
无衣心中早已泛起嘀咕。
从昨晚开始,明烛就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今早更是没有像往常一样黏在明昭身后。
这些年来,明烛看明昭的眼神,满是隐忍的爱恋,谁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为何,从去年开始,明昭就不再理会明烛,每次明烛喊他,他都头也不回。
可如今,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好像恢复了去年以前那般,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无衣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仔细回想片刻后说道:“我突然想起,掌门手中有一面四方镜,传闻能淡化记忆,甚至精准抹去记忆中某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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