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都说天子威仪,万民敬仰,天子一怒,风云变色。在贺雪堂眼中,顺康帝对他从来慈爱。

因此见常侍庞喜今日神情焦灼,还有几分莫名其妙。

庞喜小声提醒道:“殿下快些吧,莫要让陛下等久了,今晨听了诸位大臣们的禀报,陛下看起来似乎龙颜不悦。”

朝中确实有些看不惯贺雪堂的大臣们,以往他们也会向顺康帝告他的状,可顺康帝从来也没放到心上过,未曾责罚过他。

贺雪堂只当是和往常一样,没放在心上,高高兴兴进了宫,一入天禄阁,才隐约察觉出些不同寻常来。

顺康帝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书桌上摆着堆成小山的奏章,庞喜随他一同进来却不敢说话,往旁边一站,好似假装自己是根石柱子。

贺雪堂向来是不用行礼的,他装作乖巧模样站了一会儿,见顺康帝也不说话,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道:“父皇……”

“跪下。”

贺雪堂傻了眼,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顺康帝几乎从未用这种语气叫他跪过。他看见一旁的庞喜朝他使眼色,攥紧了手,先跪了下来。

好像是有意在罚他,他跪下之后,顺康帝还是一语不发,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转过身,缓缓开口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贺雪堂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从自己逃太学想到曾因为好奇去过一次赌丨场。

因为很少被处罚,即便现在是被罚跪,贺雪堂也还是没什么不安,他骨子里多少有些恃宠而骄,觉得就算自己真的做错了,跪几下认个错,顺康帝也自然就原谅他了。就算顺康帝不原谅他,他被罚的消息传到吕太后那里,吕太后也要遣人过来为他说话,总之……他并不会真的受到什么严厉惩罚。

贺雪堂垂着脑袋:“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你愚钝?你确实向来不聪明!”顺康帝转过身,脸上犹带怒容:“既然知道自己愚钝,就更该老实本分,免得尽做些蠢事!”

顺康帝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步履之间,龙行虎步,尽显威严。

贺雪堂陡然生出几许寒意,背脊弯的更低,心里反倒越发好奇:“儿臣……儿臣不知……”

顺康帝道:“孤给你的蟠龙金牌,你就是这么用的?孤亲发的夜诏,为的就是捉住泸王,全叫你一人搅了局,十一,你好厉害。”

贺雪堂听出这并不是什么真正夸他的话,抬起头来:“父皇,我知道错了,我想……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六哥不像是那样的人,您看着六哥长大,应当知道六哥的品性,六哥虽过于直率,但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顺康帝大怒:“你还敢替那个反贼说话!你知不知道他要杀孤?要杀太子?以后也可能要杀你,要杀你其他的兄弟!”

贺雪堂呆呆看着顺康帝,在他印象中,他从未见过顺康帝这般大动肝火。

贺雪堂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垂着眼皮,做出乖乖听训的模样。

顺康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逆子,是我平时把你惯得无法无天,目无王法,不知纲常!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滚,滚去清风观,给我好好反思。你不是怕华止么,把华止叫来同凌虚道长一同监学,趁着静思的这段时间,把太学里缺的课都补上。”

贺雪堂慌了手脚:“父皇,我不想……”

顺康帝:“庞喜,立刻送这个逆子去清风观,无诏不得出观。”

庞喜得了令,不得不叫人连扶带押地把贺雪堂塞进轿子,贺雪堂手软脚软,瘫坐在轿子里还没回过神,满脑子都是“滚去清风观”“无诏不得出观”。

清风观崇尚苦修,里面的生活简朴艰苦。听闻各严厉世家都是把自家犯错的子弟送到里面,贺雪堂在太学曾有一玩伴,十二三岁时同人打架被送去过一阵,出来时叫苦连天,说再不敢犯了。

贺雪堂从此对这地方望而生畏。

现在、现在他也身不由己地要被送进去了。

他头晕眼花,扶着轿子坐了良久才缓过来,小声哽咽着问庞喜:“庞喜,父皇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庞喜轻叹了口气:“殿下,陛下以往最疼您,想来这次也是气极了,等过两天陛下消了气估计也就放您出来了。”

贺雪堂知道庞喜是在安慰他,还是忍不住抱着希望又问了句:“你说的是真的吗?”

庞喜:“老奴说的都是真心话。”

贺雪堂顿了顿,道了声谢,又问:“我能不能回府取些东西?”

庞喜为难:“清风观有规矩,进观苦修者不许私带物品,一切遵从观中安排。”

人还未进去,贺雪堂已经领略了清风观的威力,心里更怵了几分。

出了宫门换上马车,入了清风山,半山腰处便是清风观所在。有一干瘦老人站在观前迎接,贺雪堂腿软着被庞喜扶着下了马车,听得其他人叫他“凌虚道长”。贺雪堂抬眼看他,看见一张还算面善的脸,只是没什么表情。

清风观中人早些接到了顺康帝的诏令,已经做好了安排。有小道童引着贺雪堂去后山俗家子弟清修处,入口写着“思过斋”,里面房屋简陋,每间都是独立的,还有栅栏隔开,每十几步就有小道士监守,彻底断了这里的人互相交流的可能。

小道童年龄虽小,说话却很老成,对庞喜道:“福主就送到这里吧。”

贺雪堂抓着庞喜的衣袖不肯松,庞喜无奈地又哄了他几句,保证一定会在顺康帝面前替他说话争取让他早日从这里出来,贺雪堂才肯松手。

庞喜一出观,贺雪堂彻底是无人可依了,他看向小道童,却见没了庞喜在侧,小道童也正出神地盯着他的脸看,冷不丁碰上他的目光,小道童有种被捉住的羞恼,粗声粗气地说:“还不快进你的屋,换上衣服出来给我检查,今日你需要抄写《邱祖忏悔文》,抄完也要给我检查才能睡觉。”

贺雪堂看着小道童:“不是给凌虚道长看吗?”

被他这么一看,小道童又似害羞似的红了红脸,口中说出的话却依旧不客气:“道长事务繁忙,哪有闲工夫天天管你们这些不听话的纨绔子弟。”

贺雪堂问:“你叫什么?你多大了?”

小道童脸越发红得发烫,扭开脸不看他:“谁要告诉你。”

贺雪堂垂下睫毛,站了片刻,那个道童过来推他进房,边推边说:“你这人做事怎么那么磨蹭?今日抄不完的话明早是没有饭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叶舟,我的名字。”

贺雪堂:“不知是哪个舟字?”

叶舟叫起来:“好啰嗦。”

贺雪堂走进房间,看见了里面用泥砌成的床铺,上面只铺了单薄的床褥,看着贺雪堂就觉得腰疼。

他换上灰色道服,衣裳单薄并不能抵御太多寒冷,在屋里还好一些,出了房屋冷风从袖口灌进,冻得他连话都忘了要说什么。

只见叶舟看了他片刻,不自然地挪开眼睛,嘴里嘟囔一句。

贺雪堂问:“你说什么?”

叶舟的声音又拔高了起来:“我说你还不快去抄写《邱祖忏悔文》,再晚一刻就要罚你。”

贺雪堂老老实实地进屋,开始抄写经文。屋子里的桌椅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桌面坑坑洼洼,桌腿一高一低,他须得抄写得很小心才能不叫纸破掉、或是把墨弄上。

抄得累了,他下意识唤小厮帮他捏肩,发现无人应答后才想起他是在清风观里,身边并没有什么贴身小厮,结合自身处境,顿觉鼻酸,忍了许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子时叶舟前来检查,发现他还有许多未抄写完,板着脸很严格地说:“你明早不许吃饭,寅时我会再来检查一遍,如果还没有抄完,午膳也没有,寅时还有早课,不过道长看在你是初次来的份上,说你第一天不用听早课,可以睡到卯时,我回来叫醒你。”

贺雪堂震惊:“你、你都不用睡觉吗?”

叶舟脸蛋稚嫩,但说话却很老成:“清修之人,本就应时刻警醒,不该贪图享受。你不要觉得人人都像你这种纨绔。”

这已经是贺雪堂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纨绔”这个词了。

按照叶舟所说,贺雪堂还得继续抄。他打着盹,又抄了快一个时辰,总算把忏悔经文抄写完成,等卯时叶舟叫他,才发现自己竟伏案睡着了。

洗漱用的是冷水,二月的天冷得吓人,贺雪堂一边洗一边打寒颤,洗好之后冻得什么困意也没了。

叶舟说今日有专门的老师来教他,贺雪堂知道是华止。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他还没见过华止,他不知华止现在是不是依旧憎恶他,如果华止还在记恨,现在这个时机岂不是刚好给了他报复的机会。

他越想越怕,几乎坐立不安时,门被打开了,贺雪堂回头,看见华止身穿大氅,一手提着书箱,头发沾了雪,肩头带些濡湿,似赶路而来风尘仆仆。

容颜倒是如常俊秀,神色平静,看起来……看不出是介怀还是不介怀。

华止在他对面坐定,从书箱中拿出书籍,瞧不出任何神色的波澜,和平时讲学时一样稳重,又从书箱中拿出了一把熟悉的竹板戒尺放在桌上。

那把戒尺明晃晃的在他眼前,看得贺雪堂手心疼痛,心惊肉跳。

华止道:“今日,按照陛下要求,为殿下讲解《孝经》。”

贺雪堂盯着竹板,乖乖点了点头,比平时听课时老实多了,尤为配合。一直到讲课结束,都没叫华止找到机会用上竹板。

贺雪堂开始怀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华止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打算。华止虽然正经过头,却不像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兴许真的只是奉父皇的旨意来给他讲课的。

午膳时间,叶舟敲门走进来,给贺雪堂端来了一碗饭和一碟小青菜,又对华止毕恭毕敬道:“请大人移步隔壁用膳,道长知道大人要在此小住,特意准备了接风素宴,隔壁的房间也都收拾好了。”

贺雪堂愣了神,下意识问出口:“你要在这里住?”

华止停住脚步:“奉陛下之命监学,自然要住在这里。”

也对,清风观离城中有段距离,如果要每天来回确实辛苦。可一想到华止要住在他的隔壁,贺雪堂就莫名紧张。

午膳极难吃,贺雪堂吃了一口,实在吃不下去,就着苦茶把口中的一口饭咽了下去,再也没有碰过。

下午依然是华止过来讲课,中间休息时,贺雪堂大着胆子同他闲扯:“你中午吃了什么?”

“清炒茄子、白菜,素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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