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那天在海鸥家见了萍萍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就没来学校,等过了几天,她的妈妈来把她书桌里的书都收走了。我问阿姨萍萍去哪了,阿姨说,萍萍准备艺考,可能不太会来学校了。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阿姨关于“胶水”的事情。但又觉得太超过了,最终没说出口。
我连着好几天没找方蒲,他居然也没给我发任何消息。最后我忍不了,我在厕所附近拦住了方蒲,将他拽到学校小池塘旁,准备和他对峙。因为他骗了我。
方蒲沉默不语地站在我面前,而我为了显得自己毫不在意,就不停地寻找池塘里的金鱼。什么都没有,池塘上面铺满了落叶。我很讨厌湿掉的落叶,会让我想到生物的死亡和无机物有机物的生态循环,恶心的分解者的狂欢。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学化学而不是学更简单的生物。在这破败腐烂的池塘里,怎么可能有干净的、橘色红色黄色的金鱼?
我对金鱼的愤怒叠加上我对方蒲骗我的愤怒,我转过头来摆出了我最凶悍的眼神盯着他:“你不是说,不再和温如丝一块了吗?”他无辜地看着我,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咬牙切齿的说:“你骗了我。我们结束了。这一切都怪你。”我气得浑身发抖,看见他我就想到了他在自习室弹钢琴的样子,他和温如丝在林荫之道默契的样子,以及我想象着他从未与我言说的那部分。
“我知道你喜欢温如丝,可是那种女孩怎么可能喜欢你?你就是个哑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你。而你成为哑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是个贱人,这是你活该。”我连珠炮式地骂他,让我的愤怒投掷带他身上。而他却一步步地后退,惊恐地望着我。
“说话啊,说你爱我啊!你如果不说的话,你就是在骗我,贱人。你装什么无辜?我那天就活该让你被流氓打死,那一定也是罪有应得的。”我一步步地朝他逼近,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在害怕什么?我的脑子中又有了大胆的想法。
“吻我。”我忍住颤抖的声音说。他皱着眉看着我。
“傻x,我说吻我。”我大声地说:“你没法说话,难道连做动作也不会了吗?你果然是在骗我。你如果真的不接受我,当时就不该什么举动都不做,也不用和我一起吃中饭,也不用给我扎头发……你直接走开就好了,随便什么时候就走开就好了,我不接受你假惺惺的关心。”我依然在输出。
他就像是动物世界里受惊的草原老鼠一样,企图一动不动地装死来骗过掠食者。我烦躁地用左手揽过他,把脸凑上去啃他的嘴唇。我不知道怎么接吻,也没接吻过,我猜应该是一个人先咬住另一个人的嘴巴。方蒲和我差不多高,但此刻却在我左手的怀抱下拼命挣扎。我愤怒地抓紧他的肩膀,大力地推了他一下。
“哗啦”,方蒲摔进了池塘。他呛了水“咕嘟”了几声,从池塘里站了起来——水位只到他屁股这。他浑身都是脏水,还带着点恶心的绿色和土色,他摸了一把脸,摸索到岸边,抬头看着我。我觉得他的大眼睛往上看我的时候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但我依然恶狠狠地说:“跟你谈恋爱真是亏大了。”我又踩了他的手一下,燃烧着怒火回到了班级。
方蒲几天没出现。我向别人打听,但谁也不告诉我。最后,我被叫到老师的办公室去了。我的爸爸、方蒲和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女人也在老师的办公室。我顺从地坐在我爸的身边。从他们不断地诘问中我知道了,艳丽的女人是方蒲的妈妈。方蒲不知为何大病一场,所以才几天不来上学。而他的母亲不知为什么得知了他生病前一天被我推到水里的事情。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能忍心呢?你知道方蒲他不会说话的呀!”女人刻薄地对我说:“我早就打听到了,我们方蒲在学校里受了你不少欺负。你怎么年纪轻轻不学好,你对得起你父母吗?”
我哑口无言。只能说:“我没有欺负他。”
“你经常周末、晚上叫他出去给你跑腿。吃饭也要跟着他,让他睡觉吃饭也不踏实……你啊。”她上来推搡了我一下,我低下头。班主任也愤怒地说:“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看别的竞赛生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你还要不要考大学啊?”
“说吧,你究竟要多少钱?”我听见我爸无力地问道。
“五万块总归是要的吧?”女人这样说:“方蒲生病不说,肯定还有很大的精神损失吧?而且你家小孩不能在这个学校读书了吧?”
其实剩下的对话我听不太清了。大概意思就是女人指责我的骚扰,让方蒲不能好好学习。而我爸并没有为我辩驳什么,只是觉得五万块太高,对方太欺人太甚。最后,他们吵了起来,班主任也没有拉住,女人像野兽一样崩溃大声地哀嚎着。而方蒲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一言不发。
“等到有一天他上了法庭……”我想到半梦半醒的萍萍对我说过的话。
最终在一片沉默中,他们达成了协议,赔2万元,而我需要去进行心理咨询,由心理老师判断我是否应当转校。
我爸爸和班主任领着我来到了心理咨询室便退出去了,可我曾经发誓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心理老师微笑着接待了我,在班主任和爸爸面前,她装作从没见过我一般。领着我进来后,她合上了门。
“最近过得怎么样?”她抛出了经典的客套话。可我什么话也不会说的。我敢肯定,有人在门外偷听,或者这房间里有窃听设备。
“我听说你对年级里的一个男孩子特别有兴趣是吗?”她问道。她在废什么话呢?直接定性为骚扰、跟踪、霸凌,就行了。她的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反正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能告诉我他到底哪里吸引你吗?”她叹了口气又问。我还是不说话。
“没关系的,这里很安全。”她摆出了经典的诱饵笑容。我不会上当的。她的笑容有点僵硬。
“据我所知,你好像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资料,说:“你以前不是竞赛生吗?化学成绩特别好,竞赛教练觉得你也觉得很可惜。其实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只要你还喜欢化学……”
我愤恨地抬起头看着她,如果她继续说下去,我一定会揍她的。而所幸她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住了,没有再提化学竞赛的事情:“我只是想说,你不是个坏孩子,我知道的。现在只要你愿意振作起来,高考还是能去一个好学校的……”
她懂什么呢?我要的根本不是去一个好学校。但如果我这么反驳她了,她一定会问我,那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最想要的不是进入一个好大学。何况我现在连普通的大学也考不上。我冷笑一声,不再答话。
“那么谈谈你的家庭吧……”她尴尬地又翻了翻一个巨大的资料本。那上面得记着多少人的烦恼啊,我想。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变成了她的研究材料一样,每个人都认为她对自己是特殊的,可她却像宗教的神一样,将所有人洗脑成她想要的样子。我的老师不相信我,方蒲也不愿意为我说半句话。如果我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还不如被开除。我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去做什么,但被开除这件事无法再恐吓到我了。我死也要离开这个让人痛苦的地方。
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推门就走。门口我的爸爸正坐在门廊的长椅上,愁眉苦脸地望着我。我说:“送我去医院吧。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心理老师追了出来,想要再说些什么,我就装出最乖的样子,对她深鞠一躬:“谢谢老师,我心情好多了。”她无奈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班主任,最后说:“我觉得开除还是太严重了。”
我没有被开除,世界上总是事与愿违的事多。我沉默地跟在我爸后面。走回去的时候,方蒲和他的妈妈与我擦肩而过。我没看他,但我能感觉到他看了看我。
我爸将我领到了车上,吼了我许久。我能感觉到他的某些东西到达了临界值,马上就要决堤。可我没心情关照他这些。我对我的爸爸没有任何同情,事实上,我希望他驾着车一路将我们送进河里。
“奶奶明天做手术,你得去看看。”最后我只听到了这句话,无奈的、无力的,这句话让之前所有的高声呵斥都变得像是一场幼稚的表演。
于是我到了医院。奶奶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我凑过去,坐在她身边。我爸去办理一些手术相关的事情。留下我和奶奶呆在病房里。
“宝宝,你来啦。”她装作慈爱地说。我一言不发。
“你的手怎么啦?”她接着问。她是真的有些神志不清的,不知是挂吊瓶挂的,还是看诈骗直播看的,我分明已经解释过了。但现在,我有些恶劣的想法,我的心里绽开了一个笑容。
“我爸干的。”我这样说。并期待着她能在爸爸回来的时候,大吵一架。“他以前也这样干过,你知道的。”我继续添油加醋地说。
可出乎我意料的,奶奶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石膏,说:“你爸爸啊……他不容易。你要多包容他一点。”
我想掐住她的脖子。可是我没有,我再次闻到刺鼻的味道,我问:“最近还在做梦吗?”
“嗯。”
“梦里有什么?”我觉得我的眼神有点花了。
“梦里有……”她叹了口气:“反正是极好的梦。但是我记不清了。可我记得,我不想离开那。”
我在医院忙活了一阵,就被爸爸送回了家。明天是周六,周五的夜晚应该是让人高兴的晚上。可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没开灯,因为窗外巨大的医院红色灯牌映进来,已经足够亮了。我觉得胃里有点难受,便拿起手机,想要看看附近有什么便宜的美食优惠券,能让我解决晚饭的。可是我没能点开点餐平台,反倒是拨打起一个电话来。我很久没和她联系了,但是此时此刻,我想和她聊聊。现在,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站在我这边的人,她也是最有可能为我据理力争的人。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busy, please try again later.”
“嘟嘟……”“您拨……”
……
我又闻到了刺鼻的味道。真奇怪,这味道其实一直在家里,可是我刚刚根本没有感觉到。我当时在医院里拿回的药剂,原来是这么刺鼻的吗?可是我此时此刻,想起了她们说的梦。
我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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