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他便真的去尚仪局查彤史册了。
谁知掌管彤史册子的董女官一见他来了,却是神色惨变,眼珠子都不敢往他脸上瞟。
叶韶心里一沉,难道陛下昨夜并未召见七娘?
他面色立刻难看起来,立刻下令道:“把昨天的记档给我找出来!”
董女官暗暗叫苦,却又不敢有违,抖着手找到记录页,给太傅过目。
叶韶一看,上面明晃晃地记着:“昭平三年四月七日,帝召西暖阁宫人七娘。”
他放下心来,将彤史册推了回去。
董女官却出声叫住了他:“叶大人……您还没看完呢……”
叶韶忽然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董女官把彤史再次推回来,翻了一页,上面写着“昭平三年四月七日,帝召紫寰殿宫人辛夷。”
叶韶一看,只觉有人抡圆了膀子,在他耳边用力敲响了一面锣,震得他整个脑子都嗡嗡响。
他现在明白董女官那面色是怎么回事了,神思恍惚地问道:“陛下……夜御双女?”
董女官缩着脖子一点头。
叶韶差一点背过气去。
紫寰殿,姜望舒困得两眼发花,强撑着用过了午膳,正打算在辛夷的服侍下睡个午觉。
谁知她刚坐到床上,便听见叮呤咣啷的脚步声从宫外一路响到寝殿前。
姜望舒蹙眉:“外面什么动静?”
一语未毕,陈公公火烧屁股般地扑进来:“陛下,太傅求见!”
“就说朕要睡午觉……”
她还没吩咐完,叶韶的声音便阴恻恻地在大门口响起来,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陛下,臣都听见了,您还没睡着。”
得,看来是非见不可了,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中。姜望舒无奈地起身:“宣太傅进来。”
叶韶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直接晕倒在尚仪局,还能强撑到紫寰殿来行礼。
他觉得一切全都乱了,可这乱局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他真是个蠢货!明知道陛下是慕少艾的年纪,还要献上七娘这样的美人撩拨,致使陛下居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叶韶在心里想了诸多文雅适当的措辞,或是以飞燕合德的前车之鉴,提醒陛下好色的危害;或是从固本培元的角度出发,委婉劝告陛下不可贪欢……
身为臣子,身为太傅,这些劝谏都非常合适得体。
可他骗不了自己,当真的见到陛下时,他只觉一股子怒火在心里烧起,一句臣子绝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陛下,您怎可如此行事!”
姜望舒被这句诘问弄愣了:“朕怎么了?”
叶韶不愿在宫人面前讨论陛下的私房事,向着宫人们一挥手,众人会意,连忙退下。
屋内只剩下二人,叶韶这才细问道:“陛下昨夜竟然召幸双女?陛下,你才十五岁!”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说,姜望舒就来气。
昨天她逼不得已,把七娘召到紫寰殿,可她又不可能跟七娘做什么,为防身份暴露,只好带上辛夷护驾。
七娘再放得开,也是黄花大闺女一个,见辛夷在场,不好跟她沾身,于是昨天三人只打了一晚上叶子牌。
熬了大夜,又上早朝,姜望舒打个哈欠,困倦不堪:“七娘是你送来的,朕召见她,有什么问题?”
太傅看在眼里,只当这是陛下昨夜放纵过度的证据:“您怎能同时召见两个!”
“选秀都选了,日后朕说不定还有后宫三千,只两个算什么?”
“臣说的不是那个!陛下,只有昏君才会夜召双女,陛下想做昏君吗?”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了,姜望舒诧异道:“太傅的意思,是朕只能召一个女人,才不算昏君?”
“正是!”
“那就奇怪了,从前朕只有辛夷一个,若只有一个才是好的,那太傅为何要把七娘送给朕呢?太傅是想要朕做昏君?”
叶韶一时间哑口无言:“这……这……”
见叶韶答不上来,姜望舒上前一步,乘胜追击:“朕只有一个女人时,太傅认为朕是被狐媚所惑,朕没说错吧?”
“现在,朕有了两个女人,太傅又说朕荒唐昏君,太傅不觉得自己行事,前后矛盾吗?”
“太傅究竟是不想朕做昏君,还是不想看到朕身边有女人?”
这句话直戳叶韶内心最深处,他后退一步,怒火低了下去,迷茫道:“臣只是怕陛下不知轻重,伤了身子,损毁名声。”
“陛下,您正当弱龄,若不懂保养精元,日后只怕在生育上有妨害……”
“嗯?这事情跟精元有何关系啊?”
叶韶怔了,支支吾吾地道:“这……臣曾经不是教过陛下,精满而溢吗?”
姜望舒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呀!”
她满脸纯洁地道:“那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做的事情吗?”
叶韶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陛下的节奏了。
他仔细一想,自己确实只跟陛下讲过如何自我纾解,男女之间的事情他怎好意思讲?
难道说……辛夷也没教他这个?那陛下……
叶韶试探地问:“臣斗胆询问,陛下昨夜都与七娘他们做什么了?”
姜望舒大大咧咧道:“打叶子牌啊,难得多了一个人,牌局也可以多些花样。”
“还有呢?”
“还有什么?玩了一整夜,朕根本没睡,五更又上朝去了!”讲到这里,姜望舒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叶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您跟辛夷,也是每天晚上就打叶子牌?”
姜望舒摇头道:“那当然不是了。”
叶韶脸色再次惨变。
姜望舒指着远处的博戏架道:“两个人玩叶子牌没什么趣,朕跟辛夷一般只打双陆棋。”
“太傅,以后你可不要再送人进来了,叶子牌玩起来已经叫人废寝忘食,若是凑齐了四人,万一打起马吊来,朕怕是连早朝都不想去了。”
叶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先是哭笑不得,又是如释重负,最终,从他心里浮上来的,是欢喜。
陛下没有跟辛夷……
陛下并不喜欢辛夷,陛下还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陛下!
这个念头一起,叶韶自己都怔住了,他在想什么?这是大大不敬!
他又想起了陛下方才那句话:“太傅究竟是不想朕做昏君,还是不想看到朕身边有女人?”
叶韶心中五味杂陈,回想这一阵子君臣二人的争执,真是比过去三年都多,选秀、司帐女官、辛夷、七娘……
难道,陛下说中了,他叶韶内心深处,真的不希望陛下身边再有女人,而是只有他叶韶一个?
他莫非,对陛下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吗?
此念一起,叶韶连足趾都颤抖起来。
不不不,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陛下是个男子,长大成人后,娶妻生子是天理伦常,更是大夏的国本,他叶韶又没疯,怎会有此想法!
他只是、只是太过担心陛下了而已!
姜望舒看他愣在那里,神情似笑非哭,眼神如梦如幻,不禁挥手在他眼前晃晃:“太傅?叶太傅?想什么呢?”
叶韶这才收回恍惚思绪,强装出一脸平静:“臣失仪了。”
辛夷看来什么都没教会陛下,以辅政大臣的角度来说,他应该为陛下换一个女子做司帐女官。
叶韶想,倘若他心中当真光风霁月,那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然而他张了张嘴,最后说出来的居然是:“既然陛下说七娘在宫中,让陛下沉迷博戏,无心睡眠,那……请允许臣把七娘带走吧。”
姜望舒巴不得把这大麻烦退回去,喜出望外道:“朕这就叫人去给七娘收拾行李,另赐她明珠一匣,簪环十对,太傅今儿就带她走吧!”
叶韶不明白自己的口舌为何不听使唤,说出了与意志相违背的话,但话一出口,也收不回来了,只好点头道:“那臣就代七娘多谢陛下了。”
他此时心乱如麻,也没心思上课,想起陛下昨天打了一夜牌,根本没睡觉,干脆决定休息一天:“陛下既然困倦不堪,那今日的课,陛下不必上了,请陛下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逃一般带着七娘飞奔出宫。
回到太傅府,他将陛下赐予的珠宝全部送给了七娘,另准备了一些银票绫罗,装了一大车的东西,叫人送七娘回家去了。
七娘短短两日内,在皇宫内打了一个来回,见识了天家威仪不说,还赚了不少宝贝,想必以后,也将成为她们当地的一个传奇人物。
太傅府是目前京城的权力中心,送走七娘,立刻又有一批秀女图册,被礼部员外郎邱大人送来了。
叶韶翻看着这几百本秀女图册,悲哀地发现,自己不再有为大夏选国母的谨慎与热情。
他放眼看去,无论是什么样子的高门淑女,只要一想到她会跟陛下共度一生,那女人在他眼里,就忽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登时索然无味,心中像是有小蚂蚁在咬,再看不下去什么图册,只是心烦意乱地将那些图册全部推开。
邱大人察言观色,知道太傅是不中意,恭谨道:“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下官尽力而为,一定让您满意。”
叶韶嘴角挂上一丝苦笑:“选秀的事情,先停了吧。”
邱大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了?可是各地秀女已经开始验看了,这……”
“这有什么?只是验看而已,又未宣秀女上京,此时叫停不妨事。”
“那陛下……不会有意见吗?”
“春闱即将开始了,此时再办选秀大典,礼部也忙不过来,陛下年纪还轻,娶妻不急于一时,必定会理解的。”
太傅既然这么说了,邱大人只好把满肚子疑惑吞下去,带着秀女图册走了。
叶韶坐在书桌前,研墨挥毫,向陛下写了一封陈情书,用以解释自己为何忽然叫停了选秀大典。
枉他昔日里倚马千言,今日却是坐搜枯肠,也想不出一句陈情的言语。
陈情,陈什么情?
他叫停选秀,只是为了自己那见不得光的私情,要如何陈述给陛下?
他笔尖悬停在纸上,一滴浓墨滴落,立刻便在纸上洇开,将雪白的宣纸染上一大片污迹。
叶韶瞪着那张纸,咬牙将那张纸用力揉成一团,连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一起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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