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舒讶然勒住马鞍,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韶,不由问道:“太傅怎么在这里?”
叶韶也很是意外:“臣睡不着,故而出来走走,陛下您是?”
“哦……朕也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散心。”
叶韶瞧了眼地上的血痕:“陛下是因为白日受惊,所以睡不着了吧?”
姜望舒跳下马,望着地上那巨大一滩血迹,此时再想白日的斗虎之事,却并不惊慌,心中反而升起一种豪气。
她摇摇头:“朕并非受惊,朕是心潮澎湃,如此大的老虎,朕一人便能收拾掉,朕当真是……”
她憋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个词:“朕勇冠三军!朕将来能做天下第一的大将军!”
哪有皇上说自己能做大将军的……叶韶望着陛下淡淡一笑:“陛下勇武,微臣佩服。”
姜望舒得意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太傅又是为何睡不着?”
叶韶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姜望舒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叶韶忽然低声道:“臣……害怕。”
四野无人,他转身看向姜望舒,眼皮一抬,似乎想看姜望舒的脸,最终还是垂下眼睫,以一个臣子的规整仪态道:“臣一闭上眼,便梦见有虎出现,血流满地……”
这话虽然含混不清,姜望舒却依然体会到了潜藏在言语下的暗流,她心嗵嗵跳起来,追问道:“太傅既然害怕老虎,为何白天反而跑的那么快?”
叶韶轻声答道:“臣是怕陛下被老虎所伤。”
姜望舒不满意这个答案,她一甩手将马鞭别在马鞍上,走近几步,叶韶不适地后退,却被一颗树挡住后路。
“朕若被虎所伤,太傅一介书生,赶了过来又有何用?”
“老虎若要伤人,臣替陛下一死便是。”
“若是你来晚了,朕已经葬身虎口呢?”
叶韶脸色一变,似乎姜望舒的话触动了他内心的噩梦。
他忽然抬头,不再闪避姜望舒的目光,乌沉沉的双眼一瞬间亮如烛火,仿佛要直接照进姜望舒心里。
“若臣来晚,一死以殉陛下,也就是了。”
他口气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叶韶是您的臣子,无论陛下到了何处,是青冥地府,还是碧落黄泉,臣必定追随陛下,侍奉终身,绝无后悔。”
猛然听见这样一番恳切的表白,姜望舒有些喘不上气。
她忍住心中喜悦,矜持地抿抿嘴唇:“朕的父皇去世时,怎未见太傅以身殉葬?”
叶韶郑重道:“您是您,先皇是先皇,怎能一样?”
姜望舒终于压不住嘴角笑意:“叶韶,我对你来说,是个很特别的人,是吗?”
她满含期待地等着,但这一次,叶韶没有做声。
月光下,夜风微凉,红叶纷纷而落,飘入两人之间,如深红的锦障,这一阵风吹了好久,可直到夜风停止,叶韶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姜望舒满心的欢悦,也像是这一树的红叶般,片片凋零,最终落入尘泥,只余一片狼藉凄冷。
她的笑意依然留在脸上,只是转为了满脸的自嘲。
她在期待什么?在她仍然是“姜羲和”的时候,叶韶永远只会把她当成责任,当成他的陛下。
即使是殉死,也只是叶韶为忠诚而死,为信义而死,而不是叶韶这个人,为了姜望舒而死!
她怎么会愚蠢至此,指望他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姑娘那样对待她,承认她会是一个特别的人?她这是自找难堪!
姜望舒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她现在不能再看到叶韶,跟他在一起,草原上自由的空气都变得焦灼艰涩,令她难以呼吸。
她强忍着心中酸涩,保持着难看的笑容道:“朕同太傅开玩笑的,太傅不要当真,夜深露重,太傅不要散心到太晚,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转过身,抄起马鞭,飞身上马,想要快点逃离这个伤心之地。
“陛下……”
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呼唤,接着,她感到脚腕一紧,被什么人拉住了。
她别扭地一踢腿:“做什么?”
叶韶却不放手,姜望舒疑惑地一扯缰绳:“叶太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暗暗升起一丝希望,期待着叶韶能够说几句软和的话,谁知叶韶嗫嚅半天,只结结巴巴道:“臣……臣不认识回去的路……”
姜望舒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不认识路,那是怎么在夜里走过五里多路,精确地找到这里来的?
她发现自己真是想不明白叶韶,这人会为她做噩梦,会跑到她差点出事的林子里,说些令她心热不已的话,一会儿又不越雷池一步,看她冷脸,又找出拙劣的借口求和……
叶韶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把叶韶一个人扔在这,只得示意叶韶上马。
叶韶的脸色尴尬:“臣不能与陛下共乘一骑……”
“不共乘一骑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别的马,难道你走着回去?”
“臣不会骑马……”
姜望舒完全被他打败了,只得下去,将他托上马来:“你怎么连骑马都不会?踩住马镫,坐在鞍上,想要马儿往哪跑,扯扯缰绳便是了,有什么难的?”
世人天赋不同,恰如姜望舒的天赋都点在体力上,叶韶的天赋就全部点在脑力上。
他坐在马鞍上,是怎么坐怎么别扭,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活像个刚化形成人的蛇精,没一会就软绵绵地往下溜。
为防止他坠马,姜望舒便把他放在身前头,牢牢抱住他的腰,以免他滑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更尴尬的事情就发生了,叶韶比她高了不少,把前方遮的严严实实,她完全看不见路!
没办法,姜望舒只得再度调整姿势,自己坐在前头。
这样一来,她便好像是坐在叶韶怀中一样,叶韶紧张地连忙往后退,两腿夹紧了马腹,骊驹被他弄得很不舒服,原地尥起了蹶子。
姜望舒身子一晃,叶韶差点跌下马去,她连忙安抚起马儿,并叫道:“放松,不要夹着马肚子!”
安抚片刻,骊驹总算安静下来,姜望舒这才回头道:“你不会骑马,不要乱动,把朕抓紧了,否则坠了马不是闹着玩的。”
叶韶倒不怕自己受伤,但怕连累陛下也跟着坠马,犹疑片刻还是伸出手去,却不敢去扶陛下的腰,只攥住了陛下衣带的一角。
姜望舒毫无感觉:“这算什么抓紧?离朕还有八丈远呢,快点靠过来!”
叶韶只得一点点向前挪,却被姜望舒腰间宝剑戳中了大腿,难以挪移。
姜望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干脆将宝剑解下来,挂到太傅腰上:“太傅帮朕先拿着吧。”
这一次,两人间再无隔阂,叶韶僵硬地伸出手去,扶住了姜望舒的腰,紧张地连头都不敢抬。
姜望舒一踢马腹,骊驹立刻轻快地小跑起来,夜风扑面而来,姜望舒鬓边碎发飘起,拂在叶韶脸上,令他的脸蓦然一热。
若换了往常,能与叶韶共乘一骑,姜望舒肯定开心至极,但闹了刚刚那一出,她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想着快点回到营帐,她好埋进被子里,收拾一下心情。
于是,在确认叶韶已经坐好之后,她啪地一甩马鞭,骊驹立刻撒开四蹄,疯跑起来。
这种纵马疾驰对姜望舒来说不算个事,对叶韶可就刺激多了,他惊呼一声,差点被甩下去,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姜望舒的腰。
两人的距离贴近至没有一丝缝隙,陛下身上清幽的瑞龙脑香气,一阵阵往叶韶鼻孔里钻。叶韶即使闭着眼,依然能感受到怀中人劲瘦的腰身、灼热的温度、和发丝拂面的微痒……
也不知道是颠簸过头还是怎么,他脑子恍如一团浆糊,可鼻子还在贪婪地呼吸,手臂也违背了他的意志,越收越紧。
到最后,叶韶完全不是在抓陛下的腰,而是难以自抑地,将陛下密密拢在怀中。
他像个毫无经验的牧马人,偏偏择中了一匹最为灵动难驯的马驹,他的套马杆虽然搭在马驹脖子上,却丝毫都不能束缚它。
随着马驹生猛地蹦跳冲撞,他反而被一点点拉了过去,最终身不由已地,随着马驹的节奏一块疾驰了起来,这不是人驯服了马,而是马拐带了人。
姜望舒丝毫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太傅的鼻息粗重起来,手臂缠的更紧,身子也越来越热。
她只当太傅是紧张,于是贴心地再加一鞭,让骊驹跑的更快,好早些让叶韶免于骑马苦役。
这一下更不得了,马儿跑的越快,人在马上就越发颠簸,叶韶只觉怀中人驰骋地更加狂野,一下下凶狠地在他怀中撞击着,撞的他腿发软,手发僵,心跳与得得马蹄声响成一片。
叶韶毕竟是个男人,被这样一匹野马冲击,很快便有了不堪的反应,即使他竭力压抑,亦是无用。
姜望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戳着了自己的腰臀,不适地动了动:“什么东西?硌得人难受。”
叶韶窘迫地连呼吸都要停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剑柄……”
姜望舒丝毫没怀疑:“把剑柄往旁边挪挪,戳到朕的后背了。”
“臣现在腾不出手……”
嗨,不会骑马的人就是麻烦,姜望舒也没再说什么,好在此处离营帐不过五里多路,一阵纵马狂奔之后,两人已经回到了营帐附近。
姜望舒扶着叶韶下了马,看他不自然地弯腰弓背,奇道:“这是怎么啦?”
叶韶羞地连头也不敢抬:“……臣腿疼。”
兴许是第一次骑马不适应,姜望舒关心道:“大腿内侧痛吗?说不定擦破皮了,让朕看看。”
她伸手就撩开叶韶的外裳,叶韶没想到她那么不客气,慌忙扯回衣裳,背过身去:“臣没事!”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姜望舒还是看见了。
太傅的裤子,鼓起来一块。
叶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他不敢去看姜望舒脸上的震惊,连一句话都没再说,哪还记得什么礼仪,风一般捂着衣服跑开了。
徒留下姜望舒待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子里,血脉奔流轰轰作响,连眼神都恍惚了。
她刚刚没看错吧?太傅那是……?
太傅过往的讲解,又在她脑子里回荡起来:“当男子情动之时,自然会有种种反应……”
如果不是她眼睛瞎了或是记忆错乱了,这件事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叶韶,对她动情了吗?
群星眨眼,月牙弯弯,微风吹动,一滴露水从草尖悄然滴落,润物无声。姜望舒就这样站在风露里,方才那酸涩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嘿嘿笑声不由自主地从她嘴边溢出来。
一个人会说谎,会嘴硬,可人的身体不归大脑统管的,人的身体只忠诚于心,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总会在一错身的时候,随着眼神动作泼洒出来,再藏不住。
姜望舒想,她总算知道叶韶的小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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