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夏天,随处可听见蝉鸣。
对被软禁起来的神乐真寻而言,这此起彼伏、绵绵不绝的蝉鸣就像从四面八方讥笑她付之东流的野心。
不过她还活着。
虽然夺权失败,神乐一族也惨遭屠戮,但她还活着,活得苟且,活得孤零零。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关在这座行宫里多久了。
这段时间里,她除了那位将她关起来的新帝,她谁也没见过。
这不,说皇上皇上到。
当身穿龙袍的男人迈进门时,坐在靠椅上的神乐真寻眯了眯眼。
“母后。”
这一声“母后”夹着几许讥诮,也对,她的年纪比她这个继子还小几岁,可他却要称呼她为母后,难怪他满心不乐意。
当然他的讥诮还有别的原因。
“看见皇帝你好好活着,本宫真高兴。”才怪。他活着就说明神乐一族派出的刺客又一次全军覆没了。
而且这一次全军覆没得很彻底,因为他说:“朕已经砍了母后父亲的脑袋,神乐一族从今日起就退出南国正史了。”
“是吗。”
听到自己父亲的死讯,她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
她和父亲没有感情,即便有,那也是她单方面的憎恶。毕竟她的父亲为了巩固权势,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女儿如何。
假如神乐一族还有她唯一在意的人,那只能是——…
“不过你弟弟跑了。”
“真弥跑了呀。”她的孪生弟弟居然躲过了这次灭族之灾。她意味不明地扬起唇角。
“看来外界传言你们姐弟感情深厚是空穴来风呀。”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羞辱我?”她看向这位登基不久,就杀伐果断处理了一批乱臣贼子的新帝,语带轻嘲地问,“还是说你特地来送我上路?”
“母后,朕很想尽一尽孝道,亲手送母后上路。但是……”他话锋一转,“有人请求朕暂时饶你一命。”
闻言,她柔柔地微启双唇:“那我要感谢那个人,还是感谢皇帝你的大发慈悲?”
“朕对你没有慈悲。”他睨着她道,“在你弟弟被抓捕归案前,朕会听那个人的意见留你一条命。”
“看来我得感谢那个人呢……”她说得很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
站在她面前的皇帝,虽然年轻,但早已练就了洞察秋毫的能力,他听得出她话里的轻嘲。
只是嘲归嘲,改变不了她成为阶下囚的事实。
她在的神乐一族败了。
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别说区区一族,有时候整个王朝覆灭都只在转瞬间。
这是她早就明白了的事,然而她现在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尤其在她听到皇帝说:“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朕决定将你送到那个人住的地方。”
“你要把我送到他那里?”她惊讶得连自称都变了。
他不答反道:“母后好像一点也不好奇那个人是谁。”
是,她不好奇,因为她很清楚那个人是谁。
在南国,能让不可一世的新帝都对他几乎言听计从的男人,有且只有一位,那就是当朝丞相杜绝。
杜绝。
明明过了那多年,一想到他,她依然会觉得身体发烫。
毕竟,这个男人和她深深纠缠过。
当然她很清楚,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了,至于现在……
“本宫能不去么?”
她抬起楚楚可怜的双眸望向年轻的皇帝,试图使他改变主意。
然而她的挣扎注定徒劳无功。
“母后,你知道这事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朕。”他弯腰靠近她耳边,“这是你和朕爱卿之间的恩怨。”
“我和他之间还有恩吗?”她轻嘲地勾了勾唇。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
语罢,新帝离开了她身前,只留下他的命令:“护送太后去相府。”
“是,陛下。”隐藏在阴影里的暗卫恭敬地应声道。
而她就像他说得那样,根本无从选择。
从皇室的行宫到相爷府有一段距离,因为她是被秘密送往相爷府,所以除了“保护”她安全的暗卫,她一个随从也没有。
坐在宛如囚车的马车里,她即使想保持端坐,身子也会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晃。
这何尝不似树欲静而风不止呢?
她正这么想,风就忽然止了——马车停在了路边。
奇怪。
现在应该没到相府才对。
她伸手欲撩开车帘,结果她还没到帘布,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顺着涌入车内的光线望去,她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和一张背对阳光的脸。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却能清楚地听见对方冰冷的嗓音。
“微臣杜绝见过太后。”
“……”
在片刻的讶异之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丞相这是亲自来接本宫吗?”
面对她的巧笑倩兮,他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微臣奉旨来迎接太后。”
说完,他便低身钻入车内,还反手放下了车帘。
“你……”她下意识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拉了过去。
直到这时,她才将这张她熟悉又陌生的俊脸看得清清楚楚。
她上次见他还是在新帝的登基大典上,她隔着纱帘望着站在百官之首的他。他就像刻意回避她存在般,一次都没有看向她。
直到登基大典结束,她派了太监去找他。
“‘这是太后的召见还是她神乐真寻的召见?’丞相如此问奴才。”太监一字不差地将他的话复述给她。
那时的她先是愣了愣,然后就轻笑出声:“原来他还在意这个呀。”
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毕竟抛弃他,转头嫁给老皇帝的人是她。
从她当年入宫那一刻起,他和她之间不说恩断义绝也是情同陌路。
所以她非常理解他冷淡的态度,以及眼神里对她藏不住的憎恶。可他即便再憎恨她,此刻却依然紧紧握着她手腕,生怕她挣脱似的。
“你弄疼我了。”她故意娇嗔地抱怨,换来他更加冷森的瞪视。
“太后请你自重。”他沉声警告她。
“我很自重呀。”她抬眸望向他冷峻的脸,他真是太生气了,连她特地换了自称都没觉察,“明明是你擅自进入我…车里。”
“别和我耍花招。”他拉高她的手,“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处境?”她毫不畏惧地望入他幽暗的双眸,拿他曾经问她的话反问他,“所以我现在是成了丞相的阶下囚还是你杜绝的阶下囚?”
“有区别?”
“当然有。”她抬起另一只手,纤细的玉指轻轻划过他胸膛,“这直接影响着丞相你的清誉呢。”
“什么清誉?”
他每问一句,眸色就深上一分,嗓音也哑了一丝。
“堂堂南国丞相公报私仇,不择手段地对付一弱女子。这事儿若传出去很不好听,不是吗?”
听到她的话,他居然笑了,只不过这笑意里带着浓浓的嘲弄。
“太后自谦了,你和我都清楚,你和‘弱女子’这三个字毫无瓜葛。”
“是吗。”她低垂眉目,宛若花开般叹息道,“我还以为丞相你比谁都了解我有多柔弱呢。”
“我不了解你。”即使她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炙烫得就像能烧毁一切的烈焰,“我从来就不了解你。”
“没关系。”她侧头靠向他心口,一边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边轻声道,“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然而她话音未落,他就推开了她。
她失去平衡地向后倒去,眼瞅着后脑勺就要撞到车厢,她又被他拉了回去。
“该死的。”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他低声的咒骂。
她感觉到他搁在她腰间的大掌微微地收紧。他像在克制着什么,硬挤出声音道:“太后和微臣之间不需要了解。”
“那需要什么?”
“配合。”他说着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婉儿。”
“在。”车帘外传来一个女人柔美的声音。
“你可以进来了。”
“是,相爷。”伴随着女人的声音,帘子再一次被掀开。
一名穿戴华丽,体态面容神似她的女子钻入车内。她的马车虽宽敞,但一下子容纳三个人还是稍显拥挤。
不过很快她就不觉得挤了,因为杜绝拉着她下了马车。不止如此,他还从随从那里拿来一件带兜帽的白色披风,不容她拒绝地罩在她身上。
一开始她有些迷糊,直到载着那位婉儿姑娘的马车掉转方向驶向王宫,她立刻弄懂了他的用意。
“你是狸猫换太子呀,丞相。”
很显然,那位婉儿姑娘成了她替身,代替她回到了宫中。
“微臣也是不得已。”深邃又冷漠的眸子紧盯着她兜帽下的娇颜,“这都是为了让太后能安心在微臣府上住下。”
“是我安心还是你和皇帝安心?”她语调慵懒地反问他。
“都一样。”
“都一样么。”她轻轻重复他的话,看着他示意随从牵来马。
那匹马一见到她就亲昵地低下头试图靠近她。
“你还记得它吗?”他忽地问她。
“……”
“这是你入宫前赏给微臣的小马。”他伸手轻抚着骏马浓密的鬃毛,仿佛这匹马都比她更值得他温柔对待。
见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侧身朝她递出手,一如从前他和她在一起。
“上马吧,太后。”
不。
他的称呼提醒着她。
她和他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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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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