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京以一根手指指着周望津,眉心紧蹙:“周望津!我乃当朝中书监,你岂敢对我这般无礼!”
周望津面不改色,“周某并未想过对柳使君无礼,也不敢冒犯您。”
柳京冷哼一声,而后重重甩落广袖,半侧过身子,看着柳宅门前重重围绕起来的士兵,厉声道:“不敢?你自恃手握重兵,便擅自将我的府邸围起来,这叫'不敢冒犯'?”
周望津淡声道:“这是在保护您,以免受到奸人行刺。”
话音才落,便被柳京急急接上:“这是软禁,不,是囚禁!”
他梗着脖颈,扬声道。
周望津从怀中摸出一纸诏书,半握在手里,“这是皇后殿下的懿旨,周某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李氏那个妖后的话,你倒是奉如圭臬。”
周望津闻言,眉心微敛,沉声道:“还望中书监注意措辞。”
柳京极其嘲讽地一笑,也不正眼看周望津,道:“令尊从前也是一代大儒,如若九泉之下看到周家后人这般不顾纲常礼法,助纣为虐,想必寒心不已啊。”
只听得“刷”的一声——是剑出鞘的声音。
周望津这么一动,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齐刷刷地做出了抽剑的动作。
锋利的剑面在日光的照耀下也反射出道道寒芒,柳京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拢了拢袖子,强装镇定着问:“周望津!你要、你要谋反吗?”
周望津往他跟前挪了半步,如鹰隼一般的眸子自上而下看着他,“日后别在我面前提我父亲,即便你身后有柳氏、即便你是三朝元老中书监,你也不配提及他。”
他的声音在柳京耳边回荡,而后者所有的心思都在他拔了一半的那把剑上。
周望津突然探出指腹已经结了厚厚的茧的手来,“今日平静无风,怎么?柳使君这胡须却动得这般厉害?”
柳京瞳孔一震,低声呵斥:“周望津,你放肆!”
周望津的手再一次抚上了剑柄,一圈又一圈地绕旋着手指,使得柳京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但下一秒,抽出一半的剑便被周望津收了回去,他微微朝前倾身:“使君是当代大儒,想必《汉乐府》里那句'公无渡河,公无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应当比我熟悉。”
柳京有一瞬的怔愣,周望津却已经背过身去,朝着围了一圈的羽林卫道:“柳使君是我大魏之肱骨重臣,若让柳宅周遭出现歹人,护不好令君及其亲眷安全,尔等自可提头来见!”
“谨遵周将军令。”
周望津将要走时,又停了步子,半回头,朝柳京道:“中书监,珍重。”
他再想找周望津理论,其人已经翻身挽辔上马,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柳京却勾了勾唇。
早在昨夜,王琮之便来找过自己。
他知晓,王琮之深夜拜访,目的绝不单纯。
于是在两人坐定后,他在替王琮之斟茶时细细观察过,果然发现他色袖口处沾着未干的水渍。
王琮之的宅子在西街,即使是乘马车,也有两盏茶的路程,绝不可能是在自己家沾染上的,更大的可能是王琮之来拜访他柳京之前,去见过谁。
这条路上,这个时候,除了自己,还有谁值得他堂堂尚书令亲自去拜访的呢?
当然是周望津,掌虎贲、羽林二军,一旦真得动了刀剑,谁争取到了他手中的中军,谁赢得概率便更大。
但他却鲜少参与朝中纷争,不得不让人忌惮。
而周望津一定拒绝了王琮之,王琮之才会顺水推舟前来见自己。大魏大姓士族都会有自己的部曲,家族越大,部曲力量自然也就越强,王琮之想做什么,他一清二楚,谁让柳氏离聿都更近呢?
奈何王琮之一直抿唇不语。
柳京早已猜透了王琮之的心思,看到他这样,心里哂笑,面上神色却分外疏朗:“你我同朝为官,王令君有什么,但说无妨。”
王琮之眉头锁得更深,重重一声喟叹后才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难道我大魏还要出现第二个女主,第二个文慈太后吗?”
柳京也跟着王琮之皱了皱眉,却作了宽慰姿态:“王令君莫急,到底二殿下还没登基,还有转圜余地……”
转圜?转圜什么?
手握京畿重兵的中领军周望津以周亚夫自喻,却暗讽他是刘濞之流,这不是明明白白地站队么?但几十年的官场风雨到底让他沉住了气。
王琮之知道柳京这是在激他,这样他就能掌握主动权。
“也并非什么紧要事情,就是突然翻到了故人来信,胡谦当时做秦州牧的时候写的。”王琮之抬起眼看着柳京。
秦州,关中,柳京心下一凛。
柳京吞咽口唾沫,没有说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后的那个胞兄李策怎么死的,我想柳使君比我清楚。”王琮之一边说一边叩着桌案。
一下一下,仿佛敲击着柳京的心房。
他强迫自己稳定下心神,回了句:“那是圣意。”
“圣意?哈哈哈!”王琮之如是反问,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柳氏会惧怕圣意?”
未等柳京回答,王琮之从袖中取出一张丝帛,平推到他面前,道:“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也,与死人同病者未尝生也。[1]”
柳京眼底的慌张愈加明显,匆匆抬眼:“这、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要遗臭万年吗?”
王琮之冷哼了声,然后将手覆在柳京的手背上,意味深长地说:“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周望津顺着铜驼街一路东行,下一个便是那位尚书令王琮之了。
但当他到王宅的时候,自己的心腹却向自己抱拳请罪:“将军恕罪,属下办事不力。”
周望津扯了扯缰绳,问:“怎么回事?”
副将低头回答:“属下到王宅的时候,尚书令已经出城了。”
周望津心头一震,而后看向城门的方向。
这才意识到是中计了。
调虎离山之计,王琮之曾经在兵部任过职,对行军打仗是有了解的,而柳京才是真真正正的文官,一辈子都扑在了经书策论上,在这样的时候,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柳京身上,自己金蝉脱壳,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出京。
所去往的方向,不用多想,也是他手里的凭风卫。
但他毕竟是当朝尚书令,也不能贸然拿他的亲眷来要挟他。
周望津想到这里,示意副将起身,而后夹紧马腹,朝内宫而去。
李徽仪听了宫外的状况和周望津的猜测,眸色倏然一沉
气氛一下子被压了下来。
“还好,我留了退路。”
[1]出自《晋书·卷四十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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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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