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矫诏

无论是手中沈著的把柄也好,还是那味能让天子无声无息毙命的丹药也罢。

沈著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片锦帛,放在手边。

那上面的云纹李徽仪怎会不认识,分明是宫中写手谕才能用的。

但沈著就是将它明晃晃地放在两人中间。

“按照陛下给臣的这封手谕,倘若此时龙驭归天,恐怕皇后殿下的处境才是真得没有半点回圜之地了。”沈著说着将手谕往李徽仪面前推了推。

李徽仪半信半疑地朝前倾身,探出手将那封卷着的手谕摊开来,却被上面的字迹一时夺去了说话的能力。

锦帛黑字,分明写着的是:“皇子谕系中宫嫡出,宜继承正统,另朕与皇后李氏鹣鲽情深,弥留之际,实在难舍,故要其殉葬。”

李徽仪指尖微微颤抖。

到了这个时候,天子还真是半点阴谋都不想和她玩了。

什么鹣鲽情深,自今年开年以来,她便已与天子失和,明里暗里,相互猜疑。

她在朝中的耳目,在天子的操持下,外调的外调,获罪的获罪,挂冠的挂冠,分明是要剪去她所有的羽毛。

皇次子赵谕今年不过九岁,如若在天子驾崩后,是由他登基,那必然是他的亲生母亲,中宫皇后垂帘听政,李徽仪求之不得。

但天子素来不许她干政,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手谕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若要赵谕登基,那李徽仪就必须给天子陪葬。

天子算准了李徽仪若想要自己的儿子登基,所能倚仗的只有凭借中宫递出得来的手谕,否则,在没有手谕的情况下,她和那些世家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迅速让自己从混乱中抽离出来,整理好思绪,将自己有些发抖的指尖从袖中蜷缩回去,和沈著道:“乾坤定没定不好说,但我确实得先用一下方才对准沈常侍的那把剑了。”

沈著一脸坦然,仿佛早已猜透了她的想法。

李徽仪拈起桌面上的那片锦帛,侧身往旁边,手一抬,烛台上将熄未熄的烛火突然旺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火舌子不断地向上窜。

直到那片锦帛的边角一点点变黑,又一点点的变成灰。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的意思,难道不是按照祖宗规制,由中宫嫡出的皇子谕登基,沈常侍作为太傅辅政吗?”李徽仪随手将剩下的半片锦帛扔进烛台里,任由火焰继续吞灭,而后转头这么问沈著。

言下之意,矫诏让赵谕成为储君,沈著就是太傅,位极人臣。

沈著轻轻摇头一笑,叹了声,又道:“我这人素来惜命,既然如此,还请殿下赐笔墨。”

李徽仪敛衣起身,行至半人高的桌案前,随手将杯中的残茶泼进上好的临洮砚,研磨的动作缓慢而有力。

不消多久,砚台里便盛满了墨。

李徽仪转身时,沈著已经到了她身后。

颀长的身影落在地上,带着几分浓重的压抑。

或许沈著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转身,因此,两人之间的距离极其亲密。

李徽仪仰头看他的时候,两人的呼吸几乎都要交缠在一起。

落雪簌簌有声。

她飞快地垂下鸦睫,借此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局促,“沈常侍请。”

沈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后撩起大袖立在桌案前,悬腕蘸饱了墨,不需要多进行构思,顷刻而就。

更漏一点点过,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放下了手中握着的萦管,转身看向李徽仪。

李徽仪走近看了一眼,果然和天子的笔迹相似到连笔锋运笔都不出其二。

她捧起锦帛,看着上面的墨痕一点点洇透,才将那卷锦帛卷成卷,收进袖中:“这纸诏书过后,沈常侍与我,乃至谕儿,都是同舟而渡,贰臣的结局为何,想必,不用我多说。”

她要用这封遗诏作为要挟,逼着尚书令和中书监不得不承认赵谕作为储君,他们若是敢越过这道“遗诏”废嫡立庶,那便算是抗旨不遵。

沈著朝她拱了拱手,“殿下放心,无论何时,臣都是殿下手中的刀剑,不会对殿下有任何威胁。”

“‘季孙之忧,不在颛顼,而在萧墙之内’[1],刀剑有时也会反手指向主人。”李徽仪敛目,鸦睫在昏黄的烛火的映照下,也在她眼底落下了一道浓重的睫影来。

沈著勾了勾唇,四下一看,便发现了一旁桌案上放着的那把剑,于是走过去将它拿到李徽仪跟前。

寒光在李徽仪眼底闪烁了下,她抬起头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怒喝一声:“沈著,你放肆!”

沈著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殿下声音这么大,是想让内外都知晓您深夜私会外臣吗?”

他刻意咬重了“私会”二字。

李徽仪收了声音,看着他,问:“你要做什么?”

沈著只是将那把剑递到李徽仪手中,人站在她身侧,目光却看着剑端,于她耳旁低声道:“剑柄在殿下手中,即使要指向主人,也要主人翻腕。”

李徽仪握着剑,没有说话。

“时辰不早了,臣这便告退了。”沈著往后退了两步,拐过屏风,推开了殿门。

在他走后,李徽仪翻了翻手中的剑,弯了弯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

她曾经也是红缨长剑在手,如今,却只能在这深宫里搅弄风云。

沈著虽然帮她写了伪诏,但诏书未加盖国玺,是做不得数的。

于是,在次日清晨,她将那封锦帛藏进袖中,再次去了式乾殿。

她转头看了宋照一眼,问道:“陛下用过药了吗?”

宋照一边搀扶着她往台阶上走,一边一脸愁绪地回答:“刚用过,正歇着,也不知……哎。”

李徽仪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估摸的时间差不太多。

等到给那纸诏书盖上玉玺,谁还管天子的死活?

甫一进门,她便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她闭了闭眼,强忍着恶心,走到案前,将那纸锦帛铺在桌面上,而后目光投向了安安静静放在桌面上的玉玺。

手才碰到玉玺,她便觉着喉咙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是被人掐住了。

[1],出自《论语·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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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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