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里除了天子,不会再有别人。
是皇帝要杀她!
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还在她的鼻尖蔓延,加上横加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的力气,让她的舌根也在泛着苦,要呕吐出来一般。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耳边还“咕咚咕咚”地冒着水泡,鼻息孱弱,一缕一缕的,脑中嗡嗡作响。
她本来探向玉玺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松了开来。
李徽仪拼命地想让眼神聚焦,于是死死地盯着玉玺盖子上的那颗玉石。
慢慢地让自己的手恢复力气,向上摸索而去,碰到一只有些粗糙的、干涩的手。
她想把那只手扒开来,但整个人就像是被钉住一样,只是碰到了一下,又瞬间被夺去了力气,迫使着她的双手有些无力地耷拉下来。
皇帝哪怕沉疴难收,但若存心想置她于死地,在男女的身形与力气的悬殊下,她想要抗争根本无济于事。
皇帝在轻咳了两声,带着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她这才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不至于因为过长时间吸不进去空气而毙命。
“朕就知道,沈著,果然不安分,和你一样,狼子野心、上下其手、沆瀣一气!”皇帝在她身后咬牙切齿道。
这句话一出,李徽仪突然明白过来。
她和沈著,都中了天子的计。
她早该想到,皇帝这样疑心重的人,怎么会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毙命的时候,就传沈著入殿,让沈著手里拿着遗诏?
而深夜传召尚书令和中书监,也不过是瞒天过海,故意演给她看的。
皇帝看似将遗诏给了沈著,对他深信不疑,实则是在试探他,也在试探她李徽仪。
倘若沈著真得是一片赤胆忠心,那他就不会把遗诏的内容告诉自己,等到天子驾崩后,沈著按照遗诏上的内容,立嫡子赵谕为新君,让她作为皇后给天子殉葬。
这正是天子的目的所在。
李徽仪一死,便无法垂帘听政,中书监和尚书令这两大世家,在新君的人选上未能如愿,幼帝即位,自然不会认真辅佐幼帝。
而幼帝只会以为逼死他母亲的是前朝的世家,从而与这些世家反目成仇,在成年亲政以后,不但会对世家动手,也会对一路辅佐他上来,但当时宣读遗诏的沈著动手。
是以李徽仪作为后宫无法干政,前朝世家会在赵谕手中被一一剪灭弱化,这便达成了当今天子的目的。
倘若沈著看着天子行将就木,时日无多,转而将那张手谕作为前去投靠李徽仪的投名状,那就是如今这样的情形。
天子直接让她死,彻底免去后患,而后当即册礼谕儿为储君。
毕竟他昨夜传召中书监和尚书令,在谕儿跟前,早已不是秘密。
不行,她决计不能死。
死了,便是功亏一篑,本就式微的李家也要跟着完蛋。
她喉咙间再次一紧。
眼前开始出现重重叠叠的影子,她突然就想起了十年前,她是怎么嫁给当时尚且是太子的皇帝做良娣的。
那是先帝崇德十八年的冬天。
本来与她有婚约的竹马,在秋狝中被人所害,马匹失足,坠陷于悬崖底下,先帝派人在崖底整整找了一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人都说山野之中,又是秋冬季节,多的是豺狼鹰隼,估计是尸骸都被叼食了。
他的养母,也是李徽仪的姑母闻之大恸,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过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她们李家,失去了在后宫的支柱,自然也就失去了有从龙之功的身份。
可偏偏祸不单行。
陇西前线传来消息,李徽仪的长兄在凉州与乌厥人作战时,与父亲孤军深入,困于黄沙戈壁中快两个月,最后出来的只有身负重伤的父亲。
她的兄长,陇西李氏在边疆的顶梁柱,也被毁掉了。
那个冬天,很是难熬。
先帝为了控制他们李氏的力量,不让她的次兄李策去陇西边疆,二哥便留在聿都,自幼通读儒家经典,打算走文官之路。
开春后中正便要依例定九品,向尚书台选举士人了。
但以李氏当时的处境,二哥怎会在遴选中有一席之地?
恰恰在此时,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向她递来了橄榄枝。
希望能纳她做太子良娣。
良娣,是妾。
按照她这样的出身,本不该如此轻贱下嫁。
但是她没有办法。
她看着新嫁居孀的嫂嫂和大哥年仅四岁的儿子,想到远在陇西边关,一把年纪还要为了军费和兵部辛苦周旋要钱的父亲,看着前途本该一片大好的二哥……
她没办法面对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袖手旁观。
于是,咬咬牙,背着二哥先应下了太子。
一直等到祠部的玉牒到李宅的时候,二哥才知晓这件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痛苦到捶胸顿足的二哥,攥紧了手,以尚有些稚嫩的嗓音对他说:“二哥,我是李家女,对于我,对于李家,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二哥,我不后悔!”
圣旨都下了,二哥当然拦不住。
就这样,她嫁给了长她十五岁且姿容才华远比不上她的竹马的太子。
这些年来,忍辱负重,机关算尽,苦心孤诣,怎能就此毁于一旦?
她身上背负的,是整个李家。
李徽仪想到这里,突然于绝境中生出了力气,狠狠一跺脚,再次伸手,想要从天子的手掌中挣脱出去。
天子大抵是没有想到,自己掐了她这么久,她居然还有力气。
于是力道稍稍松了一丝。
仅仅是一丝。
但恰好在这时,外面传来宋照的声音:“陛下,朔州八百里加急!”
声音有些颤抖。
天子没有动弹。
宋照再次道:“陛下,朔州八百里加急!”
天子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在掐死她和紧急军情中选择了后者。
毕竟掐死她,还要花时间做善后,但军情等不得一点。
她身子摇晃,差点没站稳,只是扶着桌案大口大口地喘息。
居然逃过一劫。
天子冷嗤一声,扫了眼她手边的诏书,捏在手里,揉成一团,撇在了地上,那纸诏书顺着卷轴,一直滚到了角落里。
“朕今日放你一马,但并不代表你还能蹦跶,朕会下旨收了你的中宫册宝,即日起,幽禁宣光殿,直至与朕合葬。”天子声音是孱弱中带着一丝冰冷。
她这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滚出去!”天子再次呵斥道。
“进来。”这句话是天子朝门外的宋照吩咐的。
李徽仪知道式乾殿不能久留,留着这条命就还能再做筹谋,若是现在惹怒了天子,后果不堪设想。
她调整了呼吸,尽力让自己的仪态恢复正常,不要被外面的人看出纰漏。
而后缓步走下了式乾殿的台阶。
却在转角的时候,遇见了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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