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聿都逢上了开年来难得的晴天,但魏青山甫一出门,便感受到似乎有一团浓重的阴云笼在了他的头顶,叫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只是以为昨夜皇帝在宫中留他委以重任,他归家太晚又心事重重所导致的,并未多做在意。
直至撩起袍子踏上大理寺官署前的台阶,看到门口小吏的表情,他才恍然间觉得事情不对。
“可是出了什么事?”魏青山从袖中探出手,理了理官袍。
小吏的身子几乎拱成了虾状,回答地战战兢兢:“回使君,昨晚,郑尚书死了。”
魏青山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郑尚书?”他下意识地往堂内看了看看,又问道:“你确定?”
“下官敲得真真切切的,是那位五兵曹郑尚书,人还是中军的周将军亲自送到大理寺的。”小吏低着头回答。
魏青山突然想起沈著昨天和他说的话
“郑平是必死无疑的。”
这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力道不大,却惊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波纹。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都官那边呢?郑平他,不是本在都官押解着么?为什么突然转到了大理寺?程右丞难道不知情么?”
小吏声线有些颤抖:“周将军昨日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好些虎贲军,下官只敢将人抬进来,却是不敢多问一句的。”
魏青山借着这个空当看清了值守的小吏的脸,是个不入流的,平时也就帮忙整理整理文书,谨言慎行得很,被周望津吓住倒也是情理之中。
他只能道:“人在何处?你带我过去,另外,叫两个仵作一同。”
小吏连着点了点头,应下了魏青山。
因为郑平身份特殊,先前虽被削职下狱,但终究还是大魏世家出身,大理寺的人没有魏青山这个主心骨,也不敢妄动,故而他到停.尸.房的时候,郑平还是远来那个姿势,没有半分改变。
魏青山皱了皱眉,掀开了笼罩在郑平身上的白布,一眼便看到了他握在手里的那个白色的沾着血迹的布条。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条从郑平手里抽出来,展开后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他只觉得心头一紧,然后指点仵作验尸。
沈著从没想过掩饰作案手法,致命的原因根本不难找。
仵作检验过后,低眉朝魏青山道:“死者脖颈上有明显的掐痕,根据手印大小基本可以确定是成年男子所为,但并非致命之伤,真正致死的原因是鸩酒,初步推测应为死者被人捏住脖子关下鸩酒,但死者并未进行强烈挣扎,全身上下再无旁的伤痕。”
说到此处,原先那个小吏从一旁的托盘伤取出一张细腻的白绢帕,递到魏青山面前,“使君,昨日周将军在送郑尚书来的时候,一并带来了此物,说是在牢中发现,当时牢中之人还有程左丞和中书监。”
魏青山脑门突突地跳着,他从小吏手中接过那张绢帕,上面是一片洇湿后的痕迹,还有些潮,未曾完全变干,他将那片巾帕凑到鼻底闻了闻,是很明显的酒味。
魏青山蹙了蹙眉,又踱到那个托盘前,端起上面的那个小酒杯,里面还有一些未尽的液体,不需要多闻,便能判断出与手帕上的是同一种味道。
这件事情不仅涉及到了程灼,还涉及到了中书监,周望津的话只是口头之言,既然不是在庭上的证词,便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魏青山到此处彻底犯了难。
皇帝是私下和他讲了这件事全权由他负责,但他也不能越级去审周望津和柳京。
就在此时,众人皆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另一个小吏。
“使君,宫里来人了,请您接旨。”
小吏话音刚落,魏青山便看见一抹身影,那衣裳,是宫中内侍的装扮,他昨日才在宫里见过的,断然不会认错。
来人是宋照。
宋照扯开了嗓子:“大理寺卿魏青山听旨!”
屋里的人纷纷跪倒。
“前五兵尚书郑平在都官狱中不明身死之事朕已知晓,责令大理寺全权接管此案,一切审问调查允许先斩后奏,不得延误。”
魏青山领着人顿首,而后双手朝上,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
宋照又将他扶了起来,笑着在他耳边说:“沈太傅也托了奴婢带给您一句话。”
魏青山蓦地抬眼,看向宋照。
宋照压低了声音,“沈太傅说,让您按照陛下的旨意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嫂夫人那边周将军也遣人暗中保护了。”
魏青山知道沈著这是在给他吃定心丸,于是点了点头,说:“多谢宋侍中。”
送走了宋照,魏青山盯着再次看了眼手中的布条,将东西放回了原先那个托盘。
其实他明白,事情发展到这步,答案早已呼之欲出,真相是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他轻叹了声,朝底下的小吏招了招手,“去程宅传程灼,都官调取昨日大狱中值守的狱卒小吏。”
底下人得了令,都去忙了各自的事情。
魏青山站在暖融融的太阳下,阴影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只有宽大的官服袖摆随着微风轻轻翻动。
魏青山从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就好像有人在向前推进一般。
周望津甚至派遣了昨日跟着他一起去都官大狱的几个虎贲军侍卫来了大理寺,口述当时的情况后又签了字画了押,他传过来的都官昨日值守的小吏狱卒的口供不说一模一样,但基本意思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描述方式和角度不同罢了。
晌午过后,他没等到柳京,倒是先等到了太原王和太后。
李徽仪只是与太原王坐在了堂后,示意他正常审便是。
他不敢违命。
他这些年没少和程灼打交道,本以为程灼会在大理寺的堂上和他好好纠扯一番,但当他将一切的文书准备好从程宅请了程灼过来后,程灼竟然也供认不讳。
程灼仰头看着魏青山,“动机?魏伯苍你问我动机?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魏青山没有吭声。
程灼便继续说:“是你先上了劄子,提请今日大理寺联合都官审理郑平一案,宫里发放到都官的公文里说得明明白白,要今日,太原王殿下、太后殿下与你我一起审查,我们程家和郑家早些年有些过节,我担心郑平在会审的时候自知难逃一劫胡乱攀咬,便让他闭嘴了。”
魏青山闻言蹙了蹙眉,“什么过节能让你担上这样的风险去蓄意谋杀郑平?”
“我族中兄长的长女早些年嫁到了郑家,但郑家子品行不端,宠妾灭妻,我侄女性子傲,气不过便主动给郑家子写了和离书,带着孩子回了安定家中,我兄长宠爱女儿,亦见不得女儿受欺负,并未将女儿送回郑家,使得郑家子一时沦为全城的笑柄,后来地方中正选人时,郑家子也因此原因次次未能选上,原先与郑家定了婚事的弘农杨氏和兰陵萧氏听了此事后觉得郑家家风不正,都退了与郑家的婚事,我怕郑平怀恨在心,不得已出此下策。”
程灼回答地淡定,像是这样的答案已经在心中想了千百回。
但他所说句句属实,儿女姻亲,裙带关系这样的事情,大魏世家之间的消息都是互通的,自然是不能胡编乱造的。
魏青山即使不与世家混迹,也听过一二。
“你不担心事情败露?”魏青山示意一边坐着的书.记写下程灼方才的话,又这样问。
“此案本归都官管,我本是想让他‘服毒自尽’的,但没想到正撞上了周将军,于是无处遁藏。”
太原王坐在幕后听到了这句,笑了声:“这谎言编得真是处处是漏洞。”
李徽仪掀了掀眼皮子:“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情,皇叔听个笑话便是。”
太原王侧过头来看她:“太后是怎么觉得这个程灼咬死都不会说出柳京,自己将这些都吃下的?”
李徽仪勾了勾唇角,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程灼和郑平不一样,郑平可以攀咬柳京是因为荥阳郑氏和河东柳氏的儿女子孙辈没有姻亲关系,荥阳郑氏也是大族,他这些年靠柳京,但郑氏可不靠,柳京动不了郑氏,他横竖是一死,趁此机会恶心恶心柳京也是好的,但程灼就不同了。”
太原王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安定程氏是小族,嫡子不争气,这些年全靠程灼这么一个庶子在朝中维持光鲜,程灼还有个胞妹嫁给了柳京的孙子,他程家的所有都是系在柳京身上的,不论如何,自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李徽仪语气平淡。
太原王转了过去,没再多问。
李徽仪却悠悠开了口,“我知道皇叔想问我什么。”
“哦?”
“皇叔痛恨柳氏多年,却一直没有机会,皇叔想问我为什么不将此时彻查到柳京身上,对否?”李徽仪转头看向太原王,耳上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晃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