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棣站到床前,抓着衣领只顾打,两拳下去,洪祎口鼻迸出鲜血,瞪大双眼急急地喘气,渐渐地,只进不出了。
茉莉生怕楚棣惹出官司,忙哭喊道:“大哥快别打了!”
楚棣回过神,把茉莉双手解开,握住她肩膀问:“可受伤了?”
茉莉泪盈于睫,连连摇头。
三天里,她只吃过几口水并半顿饭,被送进府时,女使给灌下大半壶热酒,酒劲上头,烧得浑身难受,这厢又见了血,腥味和熏香杂糅,闷在胸口,恶心极了。
楚棣问道:“能走吗?”
茉莉低低地“嗯”一声,起身揉着腕子,回头看着洪祎,很担心。
楚棣回头一探鼻息,当时心里打鼓,有点后怕,但事情已经做下,没得后悔的道理,只管扶茉莉往外走。
洪祎鼻青脸肿,身上浑似散架一般,使不上力,只嘴里说:“打的好。”声音极轻。
楚棣回去,一手抓紧洪祎领口,提将起来,恨声道:“你这狗官,再敢找茉莉姑娘麻烦,当心你项上人头。”
闻言,洪祎脸上竟泛起一阵诡异的笑容。
楚棣抬手要打,却被茉莉抓住手臂,劝道:“大哥别再打了,我一点儿事也没有。”其实心里委屈仇恨得厉害,只是她读过晋律,懂得晋律可贵之处便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故而再恨,也不想害楚棣犯法受刑。
“那好,”楚棣走到茉莉面前,将身上狐皮大氅脱下,将她裹住,“看在你的面子,饶他一命。”是大话不假,但惹急了他,把这狗官私刑打死也不在话下。
茉莉登时不冷了,二人一径走出房间,她始终抓着楚棣的胳膊,缩在他身后。
院中站着一个中年妇人,衣饰丽都,左右婆子女使环绕,四下里围了好些府兵,拉开弓,严阵以待。
楚棣波澜不惊,手心覆上茉莉手背,安慰道:“别害怕。”
这妇人是洪祎结发妻子李氏,双名银瓶,父母早丧,女承父业。未婚时,一直独自经营自家酒楼,几年间,做得风生水起,足见其精明能干。成婚后,为支持丈夫赶考和疏通门路,自愿将酒楼变卖,回到内宅洗手做羹汤。
起初,夫妇二人举案齐眉,遇事有商有量,内外一体,铜墙铁壁。随着洪祎步步高升,时有同侪下属设宴款待,席间轻歌曼舞,一帮子士人纵情声色,自然而然,送美姬妾入府与他享用,自那时起,洪祎便频频纳妾。
李银瓶自是不满,但“三从四德”教她要有容人之量,故而那些姬妾入府,她都不咸不淡待着,并不专门对付,但这小女子例外,因她竟教洪祎念念不忘,两月有余。
今晨,听闻新人入府,李银瓶正寻思怎么给个下马威,忽听得前院来报,襄王为那女子闯进内宅,当时心里有了计较,一是让那没良心的踢铁板,吃教训;二是襄王位高,倘使府兵与他打斗,输赢先不计较,以下犯上却坐实了,有理也无理,来日必输官司;三是将这女郎拱手让他,就此平息争端不说,也解了她心头大患。
李银瓶厉声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京兆府内宅。”
楚棣道:“我乃襄王楚棣,尔等不下跪参拜也罢,以刀戈相向,莫非要刺杀本王?”
此言正中下怀,李银瓶道:“既是襄王殿下,就请到二堂坐下喝杯茶水,待院中女使将小女郎收拾妥帖,自当全须全尾还与殿下。”
楚棣寒声道:“夫人有这闲工夫,先进屋照看洪府尹吧,本王这便回宫将此事通报圣上。”
李银瓶直犯嘀咕,但一细想,丈夫毕竟是三品京官,自有法度制他,无缘无故的,饶是圣人,也不能把他生生打死,故凑上前,好生好气地:“殿下,老妇数年前向太后请安时,与殿下有一面之缘,今日有幸再见殿下少年英姿,实是欣喜之至,留府品茶,别无他意,殿下万勿多虑。”
楚棣应道:“承蒙夫人记挂,只是今日不巧,本王有要事在身,必得带姑娘走了。先前府尹出言不逊,本王气不过,追进来赏了他两记老拳,不曾下力气将他打死,只要好生将养几日,自会好的。有劳夫人费心。”
李银瓶实心说:“既是殿下不肯久留,老妇自当恭送殿下出府。姑娘之事,且请殿下宽心,我家官人必不再纠缠,等他好些再去信元府,说明今日事由,从今揭过。至于打斗,老妇在时当尽心劝解,了当与否便不知了。”
听罢,茉莉自知有了活路,心中大喜,抓得楚棣胳膊更紧。
二人与李银瓶别过,离开京兆尹府。上玉并两队人马在照壁前列队等候,一见出来,便迎上去,关切道:“殿下一切顺利?”
“顺利。”楚棣扫茉莉一眼,出一口气道:“回宫。”
茉莉本就犯恶心,这厢冷风一吹,登时浑身不爽,自胃中呕出一口酸水,蹲在地下直吐,楚棣躬身轻轻顺她背心,问道:“吐完好些吗?要不先找家医馆歇歇,教大夫给你瞧瞧。”
茉莉起身,朝楚棣盈盈下拜,口中道:“多谢大哥再造之恩,茉莉此生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楚棣忙扶茉莉起来,道:“你救我一回,我救你一回,咱们扯平,别说什么报不报恩的,生分。”
茉莉仰脸笑道:“好,都依大哥的。”随即接过水囊,喝水漱口,“不用去医馆了,我想先回内廷。”
两个马奴自街口把马车赶来,楚棣不放心,和茉莉一道上了车,闭了窗户,相对而坐。
短短三天,茉莉又历经一场生死,先前身处险境,不敢哭也不愿哭,这厢脱了险,心爱之人近在眼前,反倒止不住的委屈,埋着头脸,泪恰似断线珍珠般,一粒粒滚落,无声无息,唯有肩头翕动。
少年时,楚棣做精作怪,最爱逗妹妹咧嘴大哭,随即逗得大笑,何尝见过这一味隐忍的哭法。心里十分疼她。他坐过去,安慰道:“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怕,放声哭吧。”
内宅中的细碎搓磨,年深日久,让茉莉失去放声大哭的本能。听得此言,心中一暖,眼泪掉得更凶,不停抬手抹泪,却仍没有声音。
楚棣疑心有事,再坐近一些,问道:“你果真没受欺负么?”
茉莉喉中梗得厉害,话不成句,只是点头。
楚棣再挪,坐到茉莉身子寸许之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体温,从怀里取出丝帕与她,说道:“用它擦眼泪吧。”
茉莉接过一看,却是初遇时自己为他包扎伤口的帕子。没想到他还留着,心里更加暖了。
她不问,楚棣也不说,只是陪她。
马车内只听得街上叫卖声,静了好半晌,茉莉终于平复下来,不再哭了。她心里喜欢楚棣,楚棣也喜欢她,但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声不响,暧昧却尴尬。
二人都是情窦初开,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此时情到深处,难以自持,便忘了男女大防。
茉莉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大哥,我冷。”
楚棣疑心没听清楚,要问“什么”,顿住片刻,不声不响地抱住茉莉,手掌在背心轻抚。因他常年习武,体健肩宽胸阔,正是歇息的好所在,茉莉仰倒在那方寸之间,耳朵贴紧他的胸口,听得心中鼓乐大作。
茉莉作恶道:“你心跳得好快。”
楚棣支支吾吾地:“我,我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茉莉仰脸一笑:“嘿嘿,我知道。”
楚棣脸上一阵红,一阵更红,知道她已对自己了如指掌,此后再难逃出她的掌心了。抱得更紧,问道:“你还冷吗?”
茉莉答:“不冷,”也把楚棣抱紧,闭起眼,十分惬意,“只要你抱着我,就不会冷。”
楚棣窝心,轻轻笑道:“姑娘有命,楚棣莫敢不从。”
贪恋温柔片刻,茉莉脑中不停闪烁着今日之事,后怕得紧,忍不住问道:“大哥,此事若上达天听,你能全身而退吗?”
却把楚棣给问住了,圣人心思如海,他吃不准。心情好时,赦他无罪;心情坏时,判他砍头,都有可能。不过,他不后悔。
从决定调动金吾卫时,他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不在身份地位,此事定罪,不论刺配流放,或贬为庶人,他都受得。
楚棣沉吟半晌,忽然笑道:“你忘啦?陛下是我的阿兄啊!”
茉莉将信将疑:“可是晋律严苛......陛下初登大位,朝中暗潮涌动,这番你触法斗殴,若是公正追究下来,会受怎样的惩罚?”越说眉心蹙得越紧。
楚棣不想让她担心,可是轻易糊弄不过,只得如实说:“大不了我送他一条腿!”
“啊!”吓得茉莉花容失色。
楚棣忙安慰道:“别担心,我这便去向陛下负荆请罪,定会没事。”
话毕,马车已停在永安门前,二人在车内依依告别,楚棣叮嘱道:“安心等我消息。”
当时茉莉下车回宫,由上玉护送回宜春院,楚棣怔怔地瞧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模糊不清,方提步往太极宫去,在佛光寺附近砍了一大抱荆条,然后把上身脱得精光,将那荆条负在背上,跪在雪中等候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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