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雍王夫妇携世子出京,唯靖安郡王一人留在将军府,一时间议论纷纷,说雍王府下定决心要给小王爷一个教训的有,说江绎此人没有孝心的也有。
风摇叶落,江绎穿着白衣十指翻飞,正在弹奏古琴,曲调哀婉,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他容色戚戚,面朝雍王府离去的方向。
“你不去送送他们?”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最后一音落下。
“不必。”父母兄长是去赴一场必死之局,他江绎从此以后便是雍王府唯一的嫡脉,也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终结雍州四十年无嫡脉踏入的局面,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他们的计划。
这些日子不说朝夕相处也是相安无事,江绎不是真的草包,巫湫潼在多年前就知道。
他收留江绎除了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外,还真心存了几分想要合作的想法。
他猜到江绎被赶出府是因为雍王府的筹谋,因着江绎这段时间在他面前都是毫无担忧的模样,他猜测这不过是雍王府混淆视听去雍州的借口。
“那祝雍王府心想事成了。”
江绎并未回应他,只是古琴再响,换了更加凄楚的音调。
呵,心想事成。
此时此刻,在知道既定结果的他面前,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加残忍。
“将军,有人登门拜访。”
“何人?”巫湫潼常年不在京都,也从不与任何势力交好,就如江绎胡乱说的那句戏言,将军府门槛高难跨过,一向是门可罗雀。
“来找郡王的,肖家那位郎君。”
“肖赤昱,他来登门拜访?”肖赤昱那天被他差人扭送回了肖家,后来江绎与他传出断袖分桃的消息,这位肖三郎可谓是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我去看看。”江绎知道是肖赤昱担心他才忍不住登门。
肖赤昱性情单纯,一向偏听偏信,小事上有些执拗,在大事上没有自己的主见和认真的思考,但为人很是仗义。
他是江绎放在心里的兄弟。
去了才知道,肖赤昱这哪里算得上是登门拜访,还有些距离才走到大门,江绎就听得清清楚楚,肖赤昱大吼大叫活像是要拆了将军府。
“你们是不是把阿绎关起来了?”肖赤昱吼道,我要见阿绎,巫湫潼滚出来受死这些话被他翻来覆去地叫唤。
仆从向他解释了不知多少遍,他没有一遍是真听进去的,满心满意认为是巫湫潼这个伪君子贪图江绎美色,落井下石趁虎落平阳,拘着不让江绎出门。
“阿昱。”江绎喊了声,但肖赤昱还在叫骂,嗓门儿完全盖过他的,根本听不见。
温热的铁臂环过他的腰,微微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摁进怀里,巫湫潼的唇带着湿气凑到他的耳边,“绎哥儿。”
又来了,恶不恶心?
自从巫湫潼为了作秀毫不顾忌地亲他,江绎就每天盘算着有朝一日将这猪嘴割下来泡酒。
江绎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那三十万巫家军,在他鞋上狠跺一脚也就不再挣扎,像被顺了毛的白猫躺在主人怀中。
“肖三郎,无帖登门,有何贵干啊?”巫湫潼的嗓音浑厚,不知道比刚刚江绎那猫叫大了多少,肖赤昱愣了一下看过来。
结果就看见江绎被巫湫潼毫不避讳地抱在怀里亲昵,那脏手随意在江绎身上摸着。
“拿开你的脏手!”肖赤昱气红了眼,江绎何曾被如此侮辱过,他冲过来想要抢江绎,仆从三两下就把他撂翻控制住。
“你可知道袭击从一品重臣,会判什么罪吗?”巫湫潼不拿正眼看肖赤昱,反而挑衅地摸了摸江绎的下巴,“你爹知道你登门犯蠢吗?”
他敢断言肖酌不知此事,在朝堂换了一批血的敏感时期,但凡长点脑子就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肖酌若是知道他这个好大儿干了什么蠢事,定恨不得叫他在祠堂跪个天荒地老。
“你管我爹知不知道!”肖赤昱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桎梏,却只能抬起头,“你强迫阿绎,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欺负平阳虎的野犬,你算什么男人!”
此话一出,肖赤昱的头即刻被压了下去。
“阿昱。”肖赤昱说话确实难听,江绎想让他回去不要再替他抱不平,但看着少年挣扎的身影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绎,你说是不是他不要你去送王爷王妃的!”肖赤昱的腔调已经变了,他被人按住了后颈,难以呼吸。
江绎看着巫湫潼玩味的眼神,张口说不出一个是字。
肖赤昱这只三脚猫怎么抗得过这些训练过的仆从,头冲下才多少时间,肖赤昱的耳尖就已经充血。
“松开他!”江绎吼道。
那些仆从只听巫湫潼的命令。
江绎回过头冷眼一扫,示意巫湫潼见好就收。
“松开吧。”巫湫潼道。
松手的那一瞬间,肖赤昱就要扑过去给巫湫潼一拳,还没跳起来,就听见一声暴喝。
“逆子!你在干什么!”
正是接到消息赶来的肖酌。
他一听到肖赤昱为了给江绎讨公道上门找打就气血倒流,恨不得逮着这小兔崽子好好晃晃他脑子里面的水。
巫湫潼那等人物,纵使江绎是生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皮囊,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他起什么肮脏心思,胆子大到把流着江氏血脉的宗室子弟掳走?
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巫湫潼如此动作就是为了不尚公主。
至于什么两心相悦情定三生,这只不过是托词罢了。
这个逆子,真是蠢出天了,只长年纪不长脑子,这么点道理都不明白!
“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肖酌一甩袖子就想给这蠢货一巴掌,可看见那和亡妻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侧脸,还是放下手,“愣着做什么,回家!”
“我不回!”肖赤昱本来就是血气方刚的叛逆少年,现在自家兄弟还在巫湫潼肩膀上挂着,若是回了将军府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死犟着不肯回去。
“由不得你!”肖酌被他气得咬牙切齿,瞪向身后一众仆从,“还嫌不够丢人,快把郎君带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肖赤昱那点子三脚猫功夫也就能看着玩玩,真要和谁比划比划,只有被追着打的份。
不一会儿,丢了大脸的肖酌阴沉着脸走在前头,背后是像犯人似的被拖着走的肖赤昱。
“行了,人都走了,肖酌那么疼他,顶多骂他两句。”巫湫潼道,当着还没散去的人群,把江绎拦腰抱起,转身回府。
“放我下来。”江绎发现巫湫潼是越来越没规没矩了,一巴掌盖他脸上,“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说亲就亲,老子是个男人,不是你亲两口就红脸的小娘子。”
“可是我亲两口你不也会脸红?”巫湫潼逗江绎上瘾,这些浑话张口就来,见江绎像是真来了气,才把怀里端的“菜”放下来。
“阿昱性格单纯,有些急躁,今天他打上门来是担心我,你不要为难他。”江绎不再接巫湫潼的话茬,只是看着巫湫潼的眼睛,执着地要一个回应。
今天肖赤昱骂得是真难听,巫湫潼若是真要出售料理,他半点不意外。
“你以为谁我都看得上眼?”巫湫潼的笑瞬间压下,双手抱胸,压下身子和江绎鼻尖的距离只余一根手指,“骂我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个个都要计较?”
“知道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江绎随口用哄小孩的语气回道,还顺手拍拍就在眼前的脑袋
“你对他可真好。”巫湫潼表情算不上好看,直起身眼神瞥向另一边,说起正事,“后面几天我不在京都,你自己多加小心。”
“你出京做什么。”江绎皱起眉,现在非常时期,好端端的突然离开京都,巫湫潼这是不担心江奎又抓住机会发疯,“你要是贸然离开京都被人参上一本,够你喝一壶了。”
“我知道,但这次不得不去。”巫湫潼也无可奈何,“我每归京都会带三千巫家军驻扎在黄州,本来一直都没被发现,这次不知道是哪个孙子递了折子,幸好被我的暗桩拦下,我得去黄州让他们快些回夔州,免得落下把柄。”
真是胆大包天!
江绎闻言猛地抬起头,三千巫家军若是被江奎知晓,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去巫湫潼,就像当初铲除夔州巫氏一般。
“江奎不知?”江绎有些惊讶,三千人不是三百人,巫湫潼就算本是通天,也没办法半点蛛丝马迹不留。
“从前就算有人知道,没人敢得罪我,可这次尚公主的事牵出佟悯再拉一杆子人下马,有的人心怀不忿就把这件事捅出去了。”事情原委不难猜测,甚至那人身份也不重要,“从前是扮作商队分批入城驻扎掩人耳目,此次黄州水患本就是鱼龙混杂,更不用费心思扫除痕迹。”
时间紧急,巫湫潼已经从后院牵出踏雪,一跃上马背准备出京。
“江奎应该知道了。”江绎猜测道。巫湫潼的人拦的了一次,拦不了第二次,“你要当心。”
“他知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我的兵在治水患上还出了不少力,没找他要银子就算好的了。”巫湫潼拉住马缰,伸手在马背上拍了下,压制兴奋的踏雪,“现在是给彼此一点脸面,若是他非要把这层布扒下来,我也不怕。”
“你别小看他,他是老了不是傻了。”没有圣旨领兵入关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秋后算账卸磨杀驴是他的拿手好戏,你小心自己着了道。”
“还来这招?能牵制我的全都死了,我现在不杀他只是因为不想做螳螂,平白让别人得了好处,而不是因为我怕他。而且我才不会和他硬碰硬,我这次准备了筹码,自然能全须全尾回到夔州。”巫湫潼此话意味深长,他也没多解释一夹马腹宛若离弦之箭冲出将军府,朝城门飞驰而去。
他的血脉中流淌的忠君在亲人惨死的悲痛一次又一次冲撞下逐渐淡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就将龙椅上的那位视为毕生之敌。
马蹄扬起的风中,好像远远传来一声抱歉。
江绎摇摇头,以为是自己恍惚了。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昨夜大雨瓢泼,将郁积的暑气驱散,巫湫潼走了,江绎不出门,闲着没事捏着棋子与自己对弈。
不知走了多久,一枚黑子从指尖掉落,将摆好的阵型砸碎,江绎猛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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