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事续续

这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九岁的沈稚随着父母来到吵杂的集市,粗布上摆放的是各样新鲜的蔬菜。

沈稚静坐在母亲的怀里,听父亲不断的吆喝声。

这样平淡的生活从沈稚记事到现在一成不变。

正值晌午,周边的人家在收拾摊子,沈稚的父亲还有一些菜没有卖出去。

原本喧扰的大街渐渐安静下来,路人渐渐散开,只剩下数几人身着与小贩粗衣麻布天壤之别的衣饰大摇大摆走在路中央。

“啪!”

刺耳的声音在耳边清晰想起,一件手工瓷器被摔落在地面。

那人并没有停手,而是紧接着拿起另一件瓷器,面无表情的随意拎在摊主面前摇晃几下。

随后,又是一声尖锐无比的响音,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碎片,根本看不清瓷器原本的模样。

摊主不作声,只是低下头默许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哪怕一件瓷器是他用焦黑的双手,无数汗水,多少日夜烧出的心血。

这个少年不过**岁的模样,见状无趣,起身就要继续向前走。

摊主这时往前,开口声音颤抖:“您,您打碎了这两件瓷器,应该赔钱才是。”

少年抬头看这位比他高大许多却黝黑苍老的成年人,带着无动于衷的神情漠然开口:“本少爷又没看上你的破烂东西,你凭什么要本少爷付钱?”

摊主并不恼怒,只想力争:“这是草民做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少爷您打碎了这东西,我卖不了价钱,就应该是您来付钱才是啊。”

少年的耐心被面前的人消磨殆尽,“听不懂,叽里呱啦讲的什么东西。”

围在少年身边的人上前,强制将摊主拉走,摊主挣扎着,嘴里不断喊道:“这是理啊!这是理啊!”

少年看向被强摁的摊主,下一秒,他被几双手强制下跪在碎片之间,被打碎的瓷器顷刻扎进摊主的膝盖间。

少年双手抱在胸口,看着摊主因疼痛而流露的痛苦神情,嘴角不住弯起,留下一句话:“我就是理。”

话音刚落,少年脑后不知道被谁重击一拳,他惊诧回过头,原本清俊的面容迎面撞上一拳,少年缓过神来,左脸便立即开始红肿。

还没等他看清来者的模样,右脸又被狠狠一击,少年踉跄几步,差点被打翻在地,鼻尖一股温热,他向脸上抹去,手掌心全是血红。

这下,少年彻底被激怒。

“从本少爷出生到现在,没有人敢碰我!”

少年看清面前的人不过也是平民布衣而已,他忿忿朝还傻愣愣摁着摊主没来得冲向前阻止的小厮狠狠唾了一口。

“一群废物。”

沈稚的父亲并不惧怕,嘴里振振有词朝那少年喊道:“没有人教养你是吧,懂得什么叫做尊重人吗?少爷了不起,少爷就能践踏我们辛苦劳作的东西吗?”

“你没干过苦活,你怎么能懂得做这些东西有多不容易,想摔就摔,还不给钱,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厮本想冲上前压制下他,被少年抬手阻止。

少年冷声:“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教训我,今天本少爷心情不好,出来消遣消遣,谁知道这么晦气,非得让我见血。”

阴沉的云层聚集之下,异常的烦闷压得人喘息不过气。

不远处,马车碾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发出吱呀的声响,盖过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少年笑意更甚,“你碰巧碰上本少爷我没有兴致,不然让你体验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厮一拥而上,想要牵制住沈稚的父亲,沈稚的父亲好歹杀过猪,比起常年在府邸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厮来说,还是有反抗的余力。

不过一人不敌众人多,纠缠几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把刀,往沈稚父亲的腰间狠狠刺去。

小厮将倒地的沈稚父亲用麻绳绑起,平放在地上,沈稚的父亲腰间血流不止。

他的余光撇见不远处的角落,将瑟瑟发抖的妻子以及怀中的那个小人影融进眼底。

少年和小厮退后几步,空荡的大街正中间,只有沈稚的父亲躺在血泊里,还有距离他几米外硕大的马车。

少年趾高气昂朝沈稚父亲道出最后一句话:“下辈子别乱出风头,少多管闲事,像畜生一样好好劳作,还能苟且偷生多几年过活。”

少年俯视他,慢悠悠抬起手,挥鞭声在寂静中响起,马车快速飞驰。

雨水如墨挥洒在大地,直到愈来愈密集,一片水泽横流。

人群絮絮私语,有人皱眉,有人摇头,有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转瞬即逝,无一人挺身并肩。

积累起的雨水冲刷一抹鲜红,不应该留在此处的血腥味渐渐淡去。

马车无情碾过横躺在大街正中间的活人,天地重新恢复死寂。

良久,少年在伞下等到地上的人逐渐失去呼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带着几分厌倦的语气。

“脏了,马车回去换一辆,把这里清理干净,尸体丢进乱葬岗吧。”

“真是晦气,明天阿秭出嫁,本来心情就不好。”

少年越想越气,眉头紧皱成一团。

“稚儿,不要看,不要看。”

母亲颤声重复这句话。

沈稚从始至终被紧紧搂在母亲的怀里,脸上湿漉,泪水和雨水纵横交错,他只能发出挣扎的呜咽声。

母亲死捂住他的嘴,沈稚能听见她无声的抽泣和剧烈的颤抖。

沈稚眼前视线逐渐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放开手。

冰冷的空气携带黏腻的水气瞬间灌进沈稚鼻腔,他大口喘息着,想要扑向躺倒在地面上早已没有温度的身体。

还没等他恢复完全的力气站起,沈稚腰间就被用力一捞,他再次跌进母亲怀里。

沈稚眼中泪水滑落,他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放开我!”

沈稚拼死挣扎,他的神志已然不受控制,两双手用力乱抓一通,母亲的手臂上赫然多出几道划痕,随即变成一道道稚嫩的红,触目惊心停留在龟裂的皮肤上,可是母亲还是紧紧怀抱沈稚。

母亲开口的嗓音哑的可怕。

“现在还不能去,还不能去……稚儿,娘只有你了,娘不能让你去送死!稚儿,听话,听话好吗?”

母亲低头与他相靠,沈稚在用力的禁锢之间清晰感受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还有一阵又一阵压低的啜泣。

太过激动的情绪让沈稚的身子开始发热,脑子逐渐昏沉起来,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泪水却流不干,嘴里的呜咽被母亲小小的手掌深深压回肚中,任凭他怎样几近崩溃。

直到他实在没有力气反抗母亲,眼前开始渐渐发黑,沈稚失去意识彻底倒进母亲的怀里。

最后一抹残阳在沈稚昏睡时殆尽,漆黑的夜蚕食天地,雨却依旧未停,凉意侵袭无人过问的山岗,找不到一点烛火,只能依赖稀薄的分寸月光看清落在他四处的坟茔。

沈稚被湮没在黑夜里,他的神情随萧萧落木被带去,早已生色全无。

不远处,母亲的影子在泥泞满路的乱葬岗被雨水冲刷的寂寞廖长。

沈稚曾经眼中的澄明被鲜血和雨水浇灭,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眶,此时在横尸遍野的乱葬岗甚至分不清他是活人还是孤魂。

他一动不动注视着母亲在雨水无情冲刷后的泥土里不断地刨啊刨,刨啊刨……

不知道刨了多久,沈稚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双脚早已麻木,同他的心目一般。

直到嗓子早已喑哑的母亲嘴里开始不断唤起父亲的名字,那双惨白瘦弱,骨节异常分明的双手在漆黑长夜里像是瑟瑟发抖的枯枝,只是指缝间满是泥土与血块在告诉你那确实是普通人的双手。

指甲盖有些许脱落了,双手的主人却毫不在意疼痛,剧烈颤抖着捧起沈稚记忆中熟悉万分的脸庞。

就算被湿漉的泥土覆盖的面目全非,那也是沈稚朝夕依靠的父亲,昔日里爱逗他笑,给他带回许多新奇小玩意儿的父亲。

今后再也不会站在沈稚的身边了,那样高大的父亲,此时却这般安静躺在母亲的双膝。

他再也不会逗得沈稚哈哈大笑,沈稚也无法收到父亲归家时会带给他的小玩意儿。

母亲的手就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执着的擦去父亲脸上的泥泞,她擦了很久很久,但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母亲放弃了擦拭,她的额头轻轻贴在父亲的额前,扑簌的眼泪和雨水浑为一体,明明喉咙嘶哑的甚至发不出像样的声响,依然无法自持发出布帛撕裂般的泣声。

沈稚开始生出梦魇,反反复复他无法逃离眼前一遍又一遍的画面。

是父亲倒在雨中的身体,不断淌出的刺目鲜红随雨水飘向他的脚边,沈稚想逃离,那宛如活物的血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身体,直至将他愈勒愈紧。

他低头一看,不断勒紧他的物什变作母亲血泥混淆的十指,如桎梏将沈稚囚进脚下深渊。

那血不受控制似的愈生愈多,直至淹没过沈稚的脖颈,缓缓流进沈稚眼中,挥之不去。

沈稚发了高烧,三天三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哪怕是醒来的时候,他的神志也不是很清明,看见母亲时他会下意识的害怕逃离,然后再昏沉沉睡去。

黑暗里,他还能听见母亲的抽泣声,伴着往日里哄他入眠的旋律带进沈稚的梦乡。

沈稚终于没有再做那个可怕的噩梦,可是等到沈稚彻底苏醒后,他再也没有找到母亲。

百家巷的邻里不断挤进沈稚的住处,原本小的可怜的院子站满了人。

一炷香后,院子的井里打捞上来一具女尸。

耳边的窃窃私语逐渐安静下来,不明不暗的烛火依旧在身旁跳动,沈相楠抬手拭去不知觉间滑下的一滴泪。

从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一切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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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岁宴
连载中三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