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血染城门

沈相楠觉得他今日衣裳穿得有些薄了。

他搓搓手呼出白气才逐渐恢复知觉,樊栖阁内比外头还要冷上许多,里头不生火盆,烛火仍旧昏暗。

白锦明手捧黄绸从纱帐后走出,他当着沈相楠的面摊开黄绸,上头是陛下亲手写下的墨字和谢宁之用朱砂写下“周思颐”三字,以及黄绸末端方方正正盖好的国玺红印。

沈相楠小心翼翼接过黄绸,捧在手里足足看过三遍之久才认真放进怀中,他颔首朝白锦明恭恭敬敬行礼:“此事属实不易,劳烦贵人愿意为相楠涉险。”

“此事确实惹我心烦,不得不为陛下侍疾才得以趁机碰到国玺。”白锦明显露颇为厌弃的神情,“好在陛下昏迷不醒,又发疯似的不让宫人近身伺候,这事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如今这道黄绸可是圣意本意,你们有多少把握能将黄绸送到?”

沈相楠说:“郭统领回京一事想必贵人有所听闻,只要郭统领能顺利出城,黄绸一定能送至殿下手中。”

白锦明思索道:“前几日陛下在病中呓语,恭廉殿个个在他嘴中都成了欲要谋权的逆臣,他若还清醒,怕是不会让郭安止这么容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今日就将黄绸送至她手中,让她务必立即动身离开平云京。”

沈相楠点头应道,随即转动眼眸,提起西城门口谕一事:“郭统领回京那日,西城门传来圣旨,要将郭统领就地处决,相楠不知这旨意是否出自陛下之口?”

白锦明见他话里有话,便说:“你的意思是,这宫里还有第三人冒传圣意?”

沈相楠直截了当说:“冯福云。”

“冯公公?他明是在陛下身边资历最长的老人了。”白锦明似是恍然,“要不是他冷血心肠,怎会落得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

一只雀鸟孤零零闯进樊栖阁直朝沈相楠飞去,雀鸟叽叽喳喳围绕沈相楠转了三圈,然后面朝樊栖阁门前不断煽动翅膀,见沈相楠纹丝不动,又回头围沈相楠绕圈。

“这小畜生让你跟着走呢。”白锦明提醒道。

沈相楠疑惑看向这只坚持不懈要带他走的雀鸟,心中莫名不安:“难道是宫里又出事了?”

“你跟上看看,不过今日天黑前必须把黄绸送出去,我去太极殿盯着以防万一。”白锦明轻拍沈相楠肩头,“若真能成事,你有头功,平云京也不会像今朝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贵人折煞我了。”沈相楠讪笑,送黄绸这事先不说成功与否,只要做下就如悬在脖前的刀,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落下。

沈相楠和白锦明分道扬镳,他随雀鸟离开樊栖阁,越走越觉得眼前道路十分熟悉,是通向惠王府的路,沈相楠不由加快脚步,刚瞧见惠王府的牌匾,正碰见禁军拔出鞘中剑朝锁头用力劈下。

锁头是宫中特殊制作,用于曾有功勋却一朝犯错需要思过的宣臣,可这锁头一旦注铅,便是坚固非常,一般下旨注铅就绝无再见天日的可能,所谓思过也就是面上好听而已。

果不其然,那禁军用十足的力气劈下,胳膊差点被震废不说,剑直接被锁头折成两半。

沈相楠从禁军口中得知,郭安止带回的羽雀军数十人闯入太极殿要替陛下肃清佞臣冯福云,无奈禁军人数众多,羽雀军突围数时辰在太极殿前被俘,禁军奉陛下口谕缉拿郭安止立即进宫面圣,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没等沈相楠再说话,后头禁军高声喊道:“通通让开!”

沈相楠一回头,只见十几名禁军抬来攻城槌,要生生撞开惠王府的大门。

门前身影迅速向左右撤离,沈相楠被禁军一把拉过,耳边一声巨响接着一声,惠王府的大门终究不敌攻城槌的猛烈撞击,两扇门被撞得粉碎,沈相楠挥手挡掉扑面而来的尘灰,只见一声哨响,惠王府门前奔来一匹通身漆黑的高大马匹,在尘灰中撞飞阻挡它的禁军。

郭安止掏出红缨枪,迅速翻身上马,她手握住缰绳夹紧马腹,那黑马从惠王府稀烂的门前一跃而起,郭安止回身一捞,红缨枪穿过沈相楠腋下将沈相楠挑起。

“抓好!”郭安止喝道。

沈相楠虽没明白要做什么,手却是下意识抓紧红缨枪,郭安止紧锁双眉,手背青筋四起,直接将沈相楠挑上马背,沈相楠这姿势及其狼狈,他腹部朝下,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没等他起身,马蹄迅速轮起,沈相楠被疾风吹起的发丝糊了一脸,这匹马速度太快,摩擦使他实在难受。

“郭……郭统领!我要吐了!”沈相楠手胡乱抓着,想挣扎起身无用,他不仅使不上力,胃里也是一片翻江倒海。

“就这么吐!在战场上保命不比仪态重要吗?”郭安止毫不留情说。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要带上我?”沈相楠在马尾处颠簸,觉得自己腹部和马鞍要磨出火星子,“黄绸我拿到了,我给你就好了啊……”

沈相楠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下,胃里折腾他恶心作呕的污秽直接倾泻而下。

郭安止在电光火石里回头瞥看一眼,轻笑道:“你这副身子板不行啊,去北疆的路可又长又陡。”

沈相楠刚吐完,脑子稍微清明了些,他听郭安止说起北疆,大惊道:“我们要去北疆?现在?就这样?”

没有粮食和水,没有行囊,二人一马带着一杆枪从平云京到北疆,郭安止先不说,沈相楠怕是要陨在半路。

“我不死,下一个死的就得是你了。”郭安止沉声说,“恭廉殿一个都活不了,谢先生和梧念不一样,陛下对他俩还算有点感情,你和我就不一定了,还是快跑去北疆求未来太子一条活路吧。”

沈相楠在疾风中艰难喊道:“我也不一定能活着见到殿下啊!我不能留先生一个人在平云京!”

“我没想到冯福云竟敢假传圣谕把持禁军,平云京现在不姓周改姓冯了!”郭安止唾道,“早知道是这样,真该把羽雀军全带回来,就算不拔剑也能比过那群废物。”

“别说了郭统领,禁军追上来了!”沈相楠只能拉到她的一角衣袖,乌泱泱一片禁军在沈相楠身后追逐郭安止的坐骑,其中一名禁军正搭上箭拉弓瞄准郭安止。

郭安止余光撇见后,一把拉起沈相楠和她背对背坐稳,沈相楠终于正儿八经坐在马上,虽然没趴着难受,却没好上多少,他面朝上百禁军,大气不敢喘上一口,这不是拿他当人形肉盾吗?

那名禁军见状,不好瞄准郭安止,斟酌过后朝马蹄入手,郭安止似是早有预料,拉紧缰绳反复走位跃马,沈相楠十指牢牢抓住马鞍边缘,生怕下一刻就被甩出去。

难怪郭安止瞧不上禁军,那禁军连射数十箭,全落在地上,害得为首几名禁军的马受了惊,禁军队伍乱作一团。

“检兵时筛选过一轮,脑子不机灵的,武力不好的,全都留给禁军操练。看来禁军这几年一点进步都没有,估计平时都在摸鱼享乐。”郭安止冷声说。

“关西城门!关城门!”

嘶哑声划破云际,成行大雁似是受惊,不时散了满天。

号角声四起,郭安止眼看近在咫尺的西城门正缓慢落下,她一咬牙,捏紧手中缰绳,马蹄声绵延不绝,可还是来不及,怎么瞧也赶不上过城门了。

“沈相楠,这匹马认识去北疆的路。”郭安止冷静下来,出奇平淡地交代着,“从平云京去北疆军营不停歇需要三天,西城门距离最近,只要把西城门的绳索毁了,能再拖住他们一段时间。”

沈相楠拧起眉目,意识到郭安止别有他意,“郭统领,我一个人不行的,你要做什么?”

“千万要把黄绸交给殿下,让他进京勤王,肃清庙堂。”郭安止面色如常,似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相楠指缝渗出鲜血,他抓得实在太紧,“不行,该留下也是我留下,你留下就没有活路了!禁军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北疆还需要羽雀军的统领!”

“你什么也不会,就不要空说大话了。”郭安止笑说。

“沈相楠,别回头,别停下,就这样一直向前走。”

眼见西城门将要落下,郭安止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红缨枪从手中抛出实实扎进城墙,枪尖没入年久的木中,四处因受到强大撞击产生曲折裂缝。

郭安止双手握住枪身,眼中血丝弥漫,硬是将城门下坠的速度拉慢些许。

那黑马有灵性,是跟郭安止从小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黑马一撤蹄,斜身跪地从城门缝隙滑过。

郭安止见沈相楠一出城门,旋即放手,脚踏红缨枪翻身上墙,抽出腰间短刀,将绳索毁尽。

“郭统领!”沈相楠望向紧闭城门,发出最后一声哀嚎。

城门禁军火速围住郭安止,郭安止的手已被方才超出身体负荷的力气磨破皮肉,此时鲜血淋漓,难以入目,红缨枪仍刺于城门之上,她手中唯有一把短刀在身。

“我说过,宣国人不该杀宣国人。”郭安止嘶嘶吸气,“知道你们难办,可从的是谁的令总要分清吧?”

“郭统领,羽雀军的兵符只能号令羽雀军,现下在平云京,没有用。”

郭安止轻笑一声,短刃横在眼前,散发幽幽冷光。

前蹄因方才那一跪渗出血,可这匹马仍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拼命向前跑,沈相楠一手紧握缰绳,一手颤抖着朝心口处探去,摸索到黄绸轮廓。

黄绸黑墨朱砂,不过添上简简三字,竟用尽平云京鲜血书成。

若得以活命将手中黄绸交付惠王手中,往后春花绽露,万山载雪,平云京再不复此遭支离破碎,太平岁宴可待,千秋功业可期,忠魂方能安息。

若是无法,沈相楠不惧所谓谋逆诛族,他早失去父母,独身一人行走天地,白茫茫来又白茫茫去,青史骂声他不在乎。

可世间万家灯火长明,还有一盏替他所燃。

此时他驰骋风月夜中,唯有马蹄作响,衣袂飞扬,怀中黄绸分量颇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沈相楠下定决心,亦如他在竹舍所说。

只论成,不论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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