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复行至码头前先一段,江上的小船却都往岸上去了,直行却都是大船,那船工也调转船身直往岸边驶去。及至岸边便止住了船,因悄身进舱来道:“还请客人就在此下船罢。”那客人因怪道:“此处未到码头,如何却在此下船?”那船工道:“前面便是桐州县的地界了,俺每都不敢过去,只好请客人只身走去了。”那客人道:“莫不是桐州县内不安全,所以船家都不敢过去么?”那船工却摇摇头,四下观望一番,见无人方道:“客人有所不知,这桐州县一年前才新换了太爷,这新太爷是个财色酒徒,方一上任便传下一谕来,说这春江是桐州县管下,除了桐州的船只,其他各处大小船只凡要过江的都得交一笔过江费。后来又有谕,说这江上满载,声音喧嚷,都是各处的船只客商往来太多,所以搅得江水浑浊,货价畸高,人民生活困苦,此后凡是过往的大小船只须得再交一笔摇橹钱,往来客商凡经过桐州的也得交一笔载货钱,叫往来的船家客商都叫苦不迭。后来不但是太爷的规费要交,便是衙门里诸老爹也要孝敬若是不给就要拿人去吃官司。轻的罚几倍钱,打几板子也便罢了,倘赶上江上遭了水匪,堂上立限严缉,老爹每拿人不到,恐误了期限,便诬你个强盗的罪过,到时候就是小命也难保了。过往的商船大抵都有官人老爷坐舱,可惜俺这船小,寻不着大主顾,只好做些拉客的活计,每月不过趁些小钱,独这桐州县便去了大半,前面还有杭州的钞关哩。一月里也剩不下什么钱,几顿酒菜便也没了,又要孝敬老爷,又要打点老爹,几日之后几不剩甚么了,俺家里还有老小,也不曾载过几个走路的老爷,实在不敢过去。”遂将包袱遞将来道:“俺看客人独身,身上又干净,并不曾带些山货土物,只有些笔墨之类的,料想客人也是个读书的相公,可惜俺这小船载不动,只好请客人屈尊自入城了,俺便在此处别过了。”又将身上掏出些钱来赔罪道:“这些便权作是俺的赔礼,还请客人见谅罢。”那客人听说也不要那钱,只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天下梼杌,人间几何也,为虎作伥,欺上瞒下的事哪里都有。”遂掏出一个荷包道:“船家这一路辛苦了,既有难处还请收下罢。”那船工见了摆手直道不敢收,那客人便将荷包掷去,一回身便下了船,摆手道:“船家请去罢,一路上多谢关照,某即自去也。”遂反身朝大路走去,那船工忙欠身道了谢,待到他进了官道,方才颠了荷包,悠悠起船去了,不提。

那客人沿着官道又走了一时,果见前面设了一处关卡,前面行人如潮,队长似蛇阵,巡检司的一队弓兵正挨个检查行李包袱,凡过往的客商行人都要盘剥。那客人正愣神时,却见一旁有个差人模样的人喝道:“本县堂尊有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富春江水有价,桐州县衙无情。而今大路上多盗匪,常扮做行客商人样,肆行劫掠。本县为保靖安民计,其往来行人,原当一应禁绝。今为行方便姑开恩,嗣后凡往来行客商人要入本县的,须得纳入城辨贼钱,以资担保,凡男子过去的需纳银三钱二分,妇人过去的需纳银二钱,孺童过去的需纳银一钱四分。若有不纳而擅闯的,即责令拿下,遵照盗匪入境律治罪。又谕,而今县内市场靡畸,货品滥溢,若不严加管治,将来必害百姓,故其行坐商人原应一并禁绝,今为民生计姑开恩,嗣后凡需携货贩物入境者,除纳入城辨贼钱外,加徵入市护价税,以示警醒。凡带家畜入城者还需交城关清费,一只鸡价九分,羊得一钱三分,牛马交银三钱;若有乘坐载具者,车儿交银二钱六分,轿子纳银一钱五分,别载货物者另计……”云云

话且未尽,却听见哀告声,那差人只得住了声过去查看。原来却是一位客商正在关卡前与弓兵争执,见那差人过来,忙上前道:“小的是余杭人,昨日来桐州会友,友人随邀小的出城赏花,小的遂随他去了,不想今日小的因有事急需往苏州去,便自回城来。小的昨日入城时原已交过了钱了,如今却被拦在外边,故请求老爹行个方便。”那差人听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道:“客人所说昨日已纳过入城钱了,可是实情?”那客商道:“却是实情,昨日也有一位官人正与老爹冠带相同,小的昨日便是纳钱与他了。”那差人听罢,摇头道:“如此,客人便进去不得。”那客商忙问道:“这却是为何?”那差人幽幽道:“昨日在此驻守者乃是别班的人,与咱不相同。客人若要入城,还得交钱,”那客商忙道:“小的昨日前曾留意问过,那官人说下次入城不必再付了。所以小人不知,昨日那官人莫不是官司里的人么?”那差人点头道:“他确在我巡检司当差。”那客商道:“既在老爹处当差,如何今日老爹却不认呢?”那差人冷笑道:“昨日当班的又不是咱,客人既给了他银子正该教他去放行。咱这里可未见得一个铜子,怎知客人的真伪?”那客商道:“如此说,请问老爹昨日那位当值的官人何在?可否请他出来一见,老爹即知小的所言非虚了。”差人听闻只微微一笑,道“客人所言虽是不虚,却也难办。只因咱每受本县太爷指派,需得轮流当值,客人若是要寻昨日当班的恐怕也难,倒不如早些缴了这银子入城,免得耽误了后面人进来,反倒暗里说你得不是呢。”那客商便往后看去,那后边人果然出了怨声,无奈他身上干净,又急着入城,只得再次求饶道:“小的昨日出来的急,未曾带银两在身上,求老爹宽免了罢。”差人听了因扯过那客商的袖子问道:“客人既说是昨日出来的急,未曾带银两在身上,那客人可曾在城中住宿,是哪家客栈?包袱中可有银两?客人若是着急,咱可教底下人为客人跑个腿儿,不过这跑腿的酬劳还需请客人出些便是了。”客商急道:“小的自杭府前来行路不远,因未曾带得几多银子。昨日投在友人家中,如今也都不在家,实在无法孝敬,只求老爹开恩”那差人听了却是嫌弃了,便要来赶他,因道:“去去,原来是个穷鬼。你若是无银子便赶快出去,咱都是奉了太爷的令了的,你既不愿给钱,便不要在此碍事了。”客商听了直作揖,更急道:“小的却有营生,需得急速往苏州府去,如今口袋里实在没有银子了。老爹若是肯开恩,小的到了苏州必得为老爹每上一柱长生香。”那差人却冷笑道:“甚么长生香,也当得吃,也当得喝么?哪有真钱实在,管得甚么营生!俺且与你说,俺这里也是奉命办差,怎敢阳奉阴违,厚此薄彼?今日若是教你直进去了,明日你又花言巧语一番,说有事需得急往扬州去不曾带钱出来的,又如何处置?后日倘又来个人,说到城里奔丧,身上再无银钱的,便循着你这花言巧语来哄咱,又如何?时候一长,便人人都造出这一番花言巧语了,再没有人循着太爷的令了,到那时太爷的银子向哪里收去?咱每的吃食外快又哪里挣去?”又道:“你倒有大营生,俺每巡检司的弟兄,又要守门,又要缉盗,不论天气热冷,总得巡逻街市,守备治安,整日介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境内的风调雨顺,不都是靠俺每保驾护航么,我每兄弟每日也才这点银钱,只图个吃酒耍钱,你既做了大营生,左不过是几两的银子,难道也舍不得孝敬么?堂上曾有严饬,再不许人不交钱便入城的,否则倒要问俺每的罪了,俺若是许你入了城,太爷那里又谁去交代?你若再敢在此撒泼,俺便要拿你去见老爷了。”遂挥手命弓兵将他赶出去,那客商正哭嚎时,却听得一旁有人悄声道:“老兄莫急,我这里还有碎银几两,先借与老兄做个急儿罢。”那客商转头看去,正是那小船上唱歌的客人,客商听说忙道:“如此太好了,老兄真弥勒菩萨再世也!”便千恩万谢接过银子,又小声道:“我此番出来走的匆忙,所有金银细软都在城中客栈内,此一次所老兄大恩我必没齿不忘,待我进了城必还报与你。”因即纳了银子又作了一番揖方才进去了,那差人见了也不阻拦,只随他进去了。待轮着那客人时,那差人却一伸手道:“客人既有钱,还请多赏些茶钱罢,”因要价五钱,那客人却也不恼,只将手往后一抓便将银子向他手上一丢道:“老爹辛苦,请再吃一碗酒罢,”便大笑吟歌而去,那差人一时愣住了,忙命人将手上银子称过,足有一两多重,更懊悔自己放走这尊财神,气得大骂手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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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日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