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听了一时急火攻心,跌坐于地,只气得说出几个你来,口不能成言。
那师爷忙上前来扶,不免指责道:“官人也是通晓四书学冠五经的,岂不知孝长敬官的道理?岂乃口出狂言咆哮公堂,污蔑官长?”太爷也回过神来,厉色道:“官人休得胡言,本官虽只七品小官却也是堂堂一县,纵而你是个进士及第也不得无关辱骂,,况你仍是个补缺的,纵有万般怨怼,也待补了实职再来咆哮,否则本官必具本银台,参你个妄言官家,擅闯公堂之罪来。”谁知那客人却冷笑道:“老先生也不必恐吓,你只管去参,公道自在人心,只看你治下百姓贫弱怨声载道,便可知你老先生的为人矣。到那时是你老先生春风得意,还是某昭彰公理罢。”又对师爷道:“寒窗十年,也曾满腹雄心;居幕十年也曾悯农叹贫,却如今趋炎附势,为虎作伥,把个一身文武艺都做了尖刺侧芒矣,真好个鹿口狗腿,红心内乌之辈”那师爷听了气得满面发红,正欲发作时,却被老爷止住了,那老爷撤了扶,慢慢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见他一身英气,不禁暗道:“见他是个官人模样,又不怕参,莫不是那个相公的门生,常言道朋友宜多不宜少,怨事宜解不宜结,今日若是得罪了,来日他发达了恐怕不好交了。”因趋步上前,笑盈盈对那客人道:“我见官人飒爽英姿,恐怕不凡,敢问官人是哪位相公门生?”,那客人眼见他一副笑面虎模样最为恶心,遂偏过头去嗤笑一声道:“是甚鄙夫卑奴,也敢做吾的先生,莫说那沐猴衣冠尸位素餐的所谓宰相便是那侧身金殿,垂拱而天下荒的假龙,也不过是象脚蹋蚁,乞丐穿紫而已,我何曾放在眼里!天下间恐只有尊驾辈甘愿尊蝇为主,奉蚊为师,以舌侍矢,争先谤后,不然谁愿做狗彘的门生”那太爷大怒道:“大胆。”转念一想,天下读书人岂有不在乎功名士籍的?老夫活了半生虽也曾遇见标榜清廉,自视清高之辈,似这等狂徒也从未遇见,因问道:“不知官人是哪年的进士,馆师为谁?”客人道:“我不是进士,也从无馆师。”太爷心下一喜,因反身往堂上去,一面走一面问道:“那是何年的举人,座师是谁?”客人摇头道:“也不是举人,更无座师。”太爷向众人使个眼色,方坐下又问道:“是哪年的秀才,受何人所教?”客人不耐烦道:“我从无功名,何来的教师”太爷方安下心来,遂面色一沉,一拍惊堂,大喝道:“好大胆的刁民,竟敢冒充功名绅士,咆哮公堂,辱骂本官,唆乱寇匪,为祸百姓。似你等辜恩奸猾之辈当严正典刑方能镇刁邪而止非论,惩奸妄而儆效尤!左右速将这刁人拿下,与我推出去砍了。”原来这老爷正愁如何发配他毕竟是个列藉的,若因此罗织,恐怕遭人弹劾。这时听说他无有功名在身,可以肆意陷害,又逢江上匪患剧烈,上司每差人急索,正好将他拿去充为匪首,立时斩了,不但可以死无对证免除后患,又可以剿灭匪患擒杀匪首之名回报,真可谓两全其美,想定便挥手命人去捉,那客人也不怕,只见手藏在袖中,正僵持时却见一个小厮急来报道:“城外陈员外来了。”你道这陈员外是谁?
且说那太爷原欲拿了那客人充匪,却忽听见外面小厮匆匆来报道:“中和堂老员外来了。”那太爷被他打断,心中颇不满,又不能不迎接,只得命人先将那客人收押在监便理了理冠带吩咐道:“请他进来。”小厮便躬身下去请了,一时迎面正进来一个头戴四方巾,身照半臂,白面长髥的一个老员外手持红帖进来,向太爷拱手道:“大老爷好,”原来他正是本县一大富商,家住大源镇双溪村中和堂,他家本是三代经营纸米行当,原不过是家小店,传至他手里竟一变而成陶朱大家了,一时间家资遍布东南,产业兴盛九州,舳舻千帆,机杼万架,俨然当地首富。奈何他家中九代中却都是布衣不但寸功未建,便是字也不识几个。他虽不至不识字也未过童试,总有遗憾,既发达了便思文化,颇苦自家浅鄙,因发狠读书,又延了几个先生教授诸子,誓要出一个举人来,奈何他半生奔波,一世劳碌总也静不下心来,终究是夙愿不成,只得捐了监生。不过他家中两个儿子倒有出息,长子早慧,年幼能文,乡里呼作神童,与一位云游的先生学诗,因得中癸卯科的进士,散馆后又得奉旨留馆,授为翰林编修,特命为诸王讲诗,颇得礼部杨尚书喜欢,这老翁父凭子贵,那太爷自不敢怠慢。
那太爷见他进来忙迎上去道:“老丈怎的来了,如何不教下官去门口迎接?”老员外道:“老朽不才,何敢烦父母。犬子久居京中,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幸得礼部杨尚书赏识将他爱女嫁与小儿,如今六礼齐备,不日将行合衾之礼,敬请嘉宾与宴。老大人既是桐州的父母,故特备薄礼,亲来拜访,万望垂临。”因将手中红帖奉上,李师爷忙接了过去。两边见过,都落了座,那老员外便冲外面一挥手,后面便进来几个小厮手里捧着些匣子,都用红布盖着。李师爷也得了些文房四宝诗书字画之类的,那老员外请太爷上前,太爷亲眼见了,便点点头,竟也忘了前头事,只一味笑道:“恭喜恭喜。人都道日行一善,老员外今日正是有百善千善,诚本县第一大善人也。老先生既有义举积万庆,便是神佛也知晓了,特赐下这桩喜事。实不相瞒,下官旧年在京时,令公子正在馆中虽无缘得见,那杨小姐却曾有幸见过,实在一位贤淑柔静的女子,他父亲老尚书也是个贤能体国者,令郎既得他青睐想必日后更是前途无量了。”这原是太爷的一番客套,谁知那老员外却惊喜道:“老大人消息果然灵通。犬子前日来信,家书中说杨尚书欲为小儿荐举,请旨授为侍读,充日讲经筵。奏疏一上,便得太后御准,不日即将任命云云。昨日家中货船自京都回归,已得准信,即见邸报,也是承老先生的吉言了。”太爷听说,心下暗道:“我不过是客套一番,谁知这老苍竟不知好歹,真个炫耀一番。你家小子不过是仗着他老丈人的荫庇方得留馆,不然你到何处逞威风去?左不过是个尚书罢,能比相爷何?竟敢在这里喋喋,真不知好歹也。”却也不敢明说,只得奉承道:“哪里来的吉言么,都是老员外平日积善施舍,敬神礼佛的福报啊,下官何敢当。”那老员外朗声笑道:“老父母辛劳,事务繁忙,可惜我儿在京不能回家,不然我必带他来慰谢的。不日寒舍将摆宴席,还请老大人务必赏光。”太爷拱手道:“老员外双如今喜临门,还想得下官,下官实在受宠若惊也。倘若当日能得闲时,下官定去讨几杯酒吃。”老员外听了喜不自胜,又是一番寒暄。
两边话叙尽了,那老员外方正色道:“老朽此来还有一事,老朽保下客人,元自建州,家世清白,往来南北十数年,从无逋匿市关,积欠除陌之事。今日因在城中吃酒,言多放肆,一时不慎冲撞了大人,老朽既为他的保商因遵令前来为之具保完结。”老爷知道这说得是前面客商,因笑道:“辛苦老丈跑一趟了,那客商虽在店中并无生事,只是衙差莽撞不知他是你老爷的保下,既见他在场便一道绑了来,如今下官已审分明了,那客人不过是与人吃酒闲谈并无詈言妄行,实在是误会一场,便嘱咐他两句,早将他放回了。下官以为既是虚惊一场便不必劳烦尊驾,谁知你老丈还特地赶来,实在辛苦了。”员外摆摆手道:“老夫既受官命,自当尊奉,那客商早将内中详情一一告知,与我了,既是误会一场,还请老爷将他二日一并释出,老朽可以早日完结,不再叨扰。”老爷作势怪道:“老丈糊涂,那建州客商是孤身而来,似他身边并无同行之人,许是老丈记错了罢。”老丈却道:“老朽年纪虽迈,耳力尚聪,听得清楚,他确说得是同行二人,老爷如不信,老夫便唤他上来对质。”因唤他上前,道:“客人可记清了果然是与这人同行,皆被押在班房么?这可是青天父母面前,若有谎话,老爷必拿你!”客人道:“小人记得清楚,确与友人结伴入城,一同在店中吃酒闲话,又一同被抓押在班房中。幸得老爷仁慈将小人释回,万岂老爷在发善心将我那朋友也一并放了罢。”老员外因对老爷道:“如他所言还请老爷大发慈悲,老朽辈感激不禁,”那太爷还想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因道:“老丈所说倒教下官疑惑了,下官所见的只有这位建州客人,并无甚同行者,便是老丈之命,下官岂能无中生有,肆意放行,恕难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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