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老员外与那客人同上了车,一路向南而去。直至江边,两旁有山,忽见有一村庄,号为双溪村,依山起势,逐水而建。村中多设沟渠,引水入渠,沿渠建屋,因屋造渠,水依房行,房临水起,可谓众矣,因这村中皆姓陈故也号为陈家台门。过了双溪村方到了陈宅。面前三间大门,门楣上书“菅蒯自拙”四字,门外立有一对八角双斗旗杆,并一对石麒麟,以作吉祥之意。那客人见了因笑道:“我听说俗世最重科举,凡进士及第者,州县必送捷报,赐额匾、修牌坊,更于门前立旗杆以耀门庭云云。如今令郎既以传胪之身备位禁林,承旨内阁,却不大修牌坊,也不张匾于门,只立一对楣杆,竟也不施龙凤纹章,岂不太素了么?”那老员外抚须笑道:“朱门高户,挂匾立牌,人所共喜,我自然也爱的。不过我家世代店主,虽然今日乍承天运作了富翁,却也是四民之末,比不得那世代簪缨的家世,自然不敢起高楼,立大碑。何况凡经商之人大率是听天命,敬人事,成是运命之力,败却多由骄奢。古来巨贾大富中,有居奇货而拥庶质,开万世之基者;有谋大命而共逐鹿,成一代之业者;有与时转而累千金,聘束帛之币者;有弃我欲而与人取,治长钱之乐者;也有臂鹰隼而恣跋扈,结天下之怨者;宅王都而耽虚荣,徙松柏之间者;铸严道而布天下,饥一簪之食者;筑金谷而夸奢靡,应稻螺之证者。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虽有靡靡音、奋奋力,总不过一朝生一夕败,身死业消,家破人灭,延至今更无存焉。所以人家说君子之泽五世而衰,半生得意,一世潦倒,这皆是自大不知天地神鬼的下场,我家不是屡承运祉者,自不敢装点门楣,所谓狭屋未必无有高人,好竹难得不出歹笋,商贾之辈总是乘势起运,寻隙而发,遭人眼馋,为人算计也是常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祸伏于微,盈必溢之。倘一日我家也可以甲第星罗,我必将这大夫之第,进士之宅大书特书做他几个扁额悬在房上,镌他几个石坊,出三十里而建,教过路人都瞧瞧的。”客人听了点头道:“正是此理。”
员外因延他进门,道:“我家门面虽小,内里却有乾坤哩。”原来这桐州本是山水下一片小城,江边有山号为稻蓬山,世传古时曾有一处士因喜这地方山水之美,遂隐居在此,更留下一副画来,是以此地号为桐州胜景,凡富家多在此筑园。这中倚山傍水处更有座小园,号为南园,也教施家花园,原不过十几亩,却是本地一等的园子。盖他原是本地一位乡绅施老爷所筑,这施家原也是世代簪缨的名门,他家先人肩吾公更是桐州县里第一位状元郎,可惜时过境迁,人丁飘零,后代也不过堪堪混个典吏之类的杂职耳,至今也未得个实缺。这施老爷虽有心想重振雄风,奈何却才资庸平,久不能遂志,便只好每日躲在这园里与门客吟清颂风,了缱寂寞而已。十五年前恰逢幼主践祚,朝廷为广开贤路,许民间行捐纳故事,这施老爷因顺势捐了个县令,正美滋滋畅想要大展宏图,复兴祖业之时,却不幸中风于途,终卒于道。他家里为这捐官的事早入不敷出,更难将他棺椁奉乡归藏,那陈员外得知于心不忍遂出薄资以助,这施老爷乃得以入土为安,他家人因感谢老员外解囊便欲将这南园赠与他。老员外原也不求有所回报,奈何这施老爷家却感铭心切,自言早无力修缮此园,正欲寻个买主,以求解脱云云。那老员外虽不愿图人所危,又恐清园之荒芜,尤美人之迟暮,实在惋惜,便只好勉强收下,因改名为蓬园,以后数年间又将四周荒园杂田陆续买下改筑,始有此规模。
初看时倒不觉如何,一入大门便觉豁然开朗,及至正房,但见这正房与别处颇不同,面阔五间,宽三间,高两层,脊耸如冠,檐挑若翅,额上高悬着“中和堂”三字,其上则挂着问道阁之匾,客人见了笑道:“这檐脊高长若飞,老先生莫不是要凭屋而御,合家飞升了去么。”老员外笑道:“客人说得哪里话,两浙地方多雨热,屋矮便闷,檐平则潮,故本地人家造房多用这高脊外檐,不过承客人所言若果能合家飞升神游仙行,老夫可是求之不得哩。”
一入堂上赫然入眼的便是一副缠枝喜上梅梢图,正中画着两株老梅,交缠向上合在一处,旁有两只喜鹊环绕而鸣,老梅之下别有三株春兰倚树而生,更有五只粉蝶穿插飞舞其间笔法颇凌厉,俨然有古人遗风。客人看着有趣因赞道:“好画。我看这正堂上挂的多是福禄寿喜之类,这般样子的喜上梅梢实在少见。”老员外笑道:“这本是小女的拙作,他自述这图上缠枝两株老梅便是老朽与贱内,四周所鸣之喜鹊是犬子二人,左边倚树而生的三丛春兰便是他姊妹三个,于树兰间飞舞的则是老夫嫔妾五个。老朽见他画的形象,画中意境也好,便命人裱了挂在堂上,请往来高士雅客指教,不过取个彩头而已。”客人恭维道:“令爱大才,想是老先生悉教之故。”老员外摆手道:“老夫粗鄙之人倒不是能悉教者,只是长子为人端正,素有学问,老夫家中诸子唯他最好读书,他曾道:我家世代营业,终不是长事,唯有读书方能保全富贵,男子读书是为挣得功名,女儿写字也是为延德育宅,故也曾延聘闺塾师以教。”客人赞道:“令郎确是君子,并无世俗陋见。”老员外听了便挺身昂首道:“我看他也确是古往今来天地间第一君子,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伟业的。”客人笑道:“老丈舔犊之情深重,令郎为人庄重,学问也好,假以时日必能承老员外恳望,拜相封侯,名垂千古呢。”老员外哈哈笑道:“贵客美言,老朽不敢担。可惜从前我去衢州曾遇一观相先生说我福缘浅薄,不能善终,也不知将来无有此时”客人忙劝道:“这非是奉承,实在是实话。老先生如今儿女双全,家业兴旺,也是古往今来天地间第一福星呢。将来必成富贵,何愁不能善终,还请莫信那江湖术士的妖言才是。”员外听了更高兴,直拉着客人往里去道:“老夫家后面还有一处小园建的十分别致,每有贵客来时老夫必要请他去的。”客人扭不过只得随他往里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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