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纪家三代是在南京的小别墅里过的年，庄遂平也在，只是大家并不是一起到的。庄遂平一放寒假就来了，纪慎和忆芸却是腊月二十六才带着北方深重的寒气抵达南京。
毕竟是回家，夫妻俩手里大大小小的礼盒提得满满的，老太太欢天喜地地迎到门口，嗔怪道：“哎哟，搞得南京什么也没有似的，非要提这么多东西坐飞机，累不累？”说着回头喊了一声，“小蔡，来帮忙！”
蔡阿姨正在厨房炸丸子，闻言“哎”了一声，忙就着围裙擦擦手，笑着小跑出来，帮忙把各色点心匣子和年货礼盒拿进来。
倒是庄遂平有点反常，还坐在师爷身边喝茶，只偷偷往门口瞄了两眼。师爷打趣他：“还不去找你老师？”
庄遂平抿抿唇，没有说话，轻轻放下茶杯。正想着等会怎么开口跟纪慎说话，纪慎和忆芸已经走了过来。
“爸，”先开口的是忆芸，“今年冬天腿脚还行吗？”
纪老先生抬头笑了笑，招手让他们坐，也只看着忆芸说话：“劳你费心了，没有大碍，还能活个几年。”
“爸说的什么话？爸要长命百岁的。”忆芸在老先生对面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纪慎的袖子，纪慎这才开口：“爸。”
纪老先生那点笑意立刻消失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庄遂平站起来，冲对面点了点头：“老师，师母。”
纪慎把手里一个点心匣子递过去：“给你带的，记得是你爱吃的。”
庄遂平受宠若惊，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双手接过，心想老师还是记挂着我，正要道谢，却听纪慎道：“麦秋让我带的。”
这些天来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欢喜散得干干净净，连着魂魄也丢了，庄遂平低声道：“我知道了，我等会给她打电话。”说着，真拿着点心匣子上楼去了。
纪老先生看着小孩的背影，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纪慎，觉得有点好笑。
腊月二十九，纪沅也回来了，真正给这栋小别墅带来了新春的气息。书房里，纪老先生带着大家写春联，众人不管写得好不好，总要动一动，给老先生一点面子，只有纪沅敢无法无天地一边玩毛笔一边说闲话：“师兄，你见过那个方老师没有？听说是我老师以前花了好大力气挖回来的，本来他打定主意不回来，我老师承诺给他院长助理的位置，下一步就是办公室主任，然后副院长、院长，啧啧啧，可惜他回来，我老师都不是院长了。”说着眼睛往纪慎那里瞟了瞟。
纪慎淡淡道：“你老师不是院长了，方珩照样是院长助理，不影响。”
“当然了，我老师说了，方老师很厉害的，在国外的时候本来也是当学科带头人的料，挖回来，肯定是要给他更好的路的。”纪沅手上的笔蘸了墨，在方形的红纸上画了个火柴人，“听说方珩的导师是周懋恭的师兄，前两年去世了，不然还可以……”
“沅沅。”纪老先生头也不抬，只是严肃地唤了一声。
纪沅立刻坐正了：“对不起，爷爷，我是说，周老先生。”
纪慎轻笑一声：“爸真是心软了，早个几十年，现在就该打板子了。”
“你少来！敢打我我就还手！”纪沅梗着脖子回嘴，“你最好也少在方珩面前摆你那个古板迂腐的鬼样子，等会把方珩气走了，我老师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方珩好得很，没你这么混账！”
庄遂平听着他们拌嘴，手上的笔动了又停，停了又动，写的几个福字都不成样子，心烦意乱。
那个方珩，他自然是见过的。十二月最后一周，学院开大会，方珩就在全体老师面前露了脸，一米八的个子，却不算壮实，反而有点瘦削，在黑色的大衣下略显虚弱，加上言行举止得体文雅，颇有古代文人的风范。但是这位文人第二天就搬进了院长办公室，成为了纪慎的左膀右臂，做事干净利落，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原本庄遂平没有想这么多的，只是他渐渐发现，老师的一些工作不需要他去做了，当他打电话过去问某项工作时，一半是方珩接电话说已经处理好了，一半是纪慎说交代方珩去做就好，他就那样在教务办公室闲了下来。
再后来，他发现独来独往的老师身边总是带着方珩，不管是去开会还是上课，路上总能看见老师外头跟方珩说着什么，方珩很认真地听，时不时点头。
这中间，方珩还到纪慎家里吃了几次饭，庄遂平不免要跟人家同桌。席间谈及庄遂平住在纪慎家中的事，纪慎笑道：“等他来年结了婚，就要搬出去了。”
方珩笑着恭喜他，说如果结婚的话，一定要请我喝一杯喜酒。
庄遂平没滋没味地点了点头，说好。
其实他们有行政职务的老师是不能这么早放假的，可是庄遂平却有点受不了呆在学校，一放寒假就跟纪慎打了个招呼，逃似的到了师爷家里。
可没想到，都到南京了，他还是没能逃过方珩的阴影。
“遂平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庄遂平低头一看，红纸上滴了一滴圆圆的黑墨，写不了了，只得胡乱把纸抓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年夜饭吃得不咸不淡，这一家人早就没有什么其乐融融的氛围，能够不大打出手，顺顺利利把饭吃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年夜饭结束，纪沅就到书房去写论文了，庄遂平在楼下陪着师爷看春节联欢晚会。
纪慎溜达到楼上，假装找书瞟来瞟去老半天，最后才假装不经意地问：“写的什么东西？给我看。”
纪沅翻了一个白眼：“我自己有老师，不用你看。”
“是写得太烂了拿不出手吧？”
“你管好你自己的学生吧，现在还有方珩，不够你管？”
“我的学生都很自觉，不用我管，没有你这么不出息的！”
“我不出息还不都怪你！你基因不行我有什么办法？！”
吵不下去了，纪慎往桌上丢了个东西：“给你的。”
纪沅愣了一下，才看清是个红包，拿过来捏了一下，还算厚：“多少？”
“自己数。”
“给我的多还是给我师兄的多？”
“当然是给他的多！”纪慎毫不犹豫，“你是什么玩意儿？！”
“哼，我问他要，他肯定会给我的。”说着满是嫌弃地把红包踹进了大衣的内侧口袋，纪慎轻笑一声，走了。
楼下电视里正播到语言类节目，忆芸和老太太笑得不亦乐乎，庄遂平却只是蜷着身体，缩在沙发一角，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
纪老先生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庄遂平手脚并用爬到师爷身边，瓮声瓮气地唤：“师爷。”
纪老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他：“压岁钱，拿着。”
庄遂平不客气，双手接过，笑道：“谢谢师爷，祝师爷新春快乐，身体健康！”
纪老先生心疼地摸摸小孩的头发，揽他到怀里，轻声问：“你跟你老师怎么了？”
庄遂平心跳一滞，却还是摇摇头。
“是不是受委屈了？”
一股酸气直冲天灵盖，庄遂平眼眶都湿了，憋着哭腔道：“没有。”
纪老先生搂着小孩，没有再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声气。
二楼走廊，纪慎手里拿着个红包，看见一楼客厅纪老先生抱着小孩的背影，手指在栏杆上点了点，还是转头上楼了。
遂平委屈，遂平哭哭，遂平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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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过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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