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时不以为意:“姜司直不在大理寺做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有些人天生如此,不打不招。”
姜渐反唇相讥:“宋少卿如此行事,就不怕屈打成招,错辨忠奸吗?”
宋燕时面不改色:“薛宴可是金吾卫的人抓过来的,我相信金吾卫不会出错,姜司直如果对金吾卫有什么意见,大可以去金吾卫内府分辨,宋某对于同僚可是绝不会怀疑办事能力的。”
霍尧道:“的确,今天让二娘子来认认不过是走个过场。金吾卫那天派出去追人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飞毛腿,武功不怎么样,但脚上功夫,可是谁都称赞的。”
这次他立了功,已经由副队正升为队正了。
姜渐瞪了霍尧一眼,这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霍尧把他拉过去,小声道,“这里是大理寺,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何必对宋少卿指手画脚。”
姜渐皱眉不语。
他对宋家的人本来就偏见,这是其一,他不否认。
其二便是,他一向饱读圣贤书,虽然重来一世,许多思想都变了,但也不太能理解宋燕时这种什么不问先大刑伺候的做法。他相信的是君子治世以仁德。
其三就是,薛宴少年才俊,士可杀不可辱,青年俊杰在狱中被折磨至此,全然不见往日半分风采,心里同意惋惜之意大起。
他不再说话,姜溶只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她虽然武功过人,但实战经验缺乏,更别提这种血腥场面。最严重一次也就是把小时候姜渐的门牙打掉了,那还是他本来就要换乳牙,因为这件事,姜渐到现在都不肯再叫她一句阿姊。
姜溶大着胆子皱着眉看了,点了点头道,“身形和伤口都很像。”
这条小臂还是好的,没有多余伤口,真该夸一句宋少卿心细如发啊,不该打的地方,绝不打。
姜渐道:“薛宴,大理寺已经查明了你与礼部尚书钟法的关系,行刺之事,与扶月白虎一案有关,你是受他指使对不对?”
薛宴是硬骨头,可总有人不是硬骨头,据他的家仆所言,薛宴受钟法资助多年,两人常以父子相称,关系非同一般。
大理寺奉旨查扶月国老虎一案,许是礼部尚书钟法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才唆使这个义子行刺大理寺卿。不光是姜渐,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薛宴惨然一笑,勉强道,“此事与礼部尚书钟大人无关。我要刺杀柴原,全是个人恩怨。”
霍尧道:“那你说,你与柴大人何怨仇愁呢?”
薛宴道:“好,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我也只能全盘托出了。我本来姓雪,祖父是明州刺史雪承,多年前因为被冤枉走私受贿之罪,全家处死。我的父亲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幸好他的同窗,也就是钟尚书相救,才安稳活了十几年。”
姜渐道:“照你这么说来,礼部尚书钟法,是犯了包庇罪犯的大罪。”
薛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肯说出缘由。我祖父清正廉洁,以君子之名闻于北寒之地,怎么可能犯下叛国之罪?义父已经查明,当时的柴原刚刚升任少卿。他素日愚钝无能,却能越过一群有才之士,先一步加官。他想要功劳稳自己的官位,就故意落实了我祖父的罪名,用我全家的血肉,去铺他的升迁之路。”
姜渐道:“你可有证据?就算事实如此,你也不可滥用私刑,应当上禀朝廷,重审当年之案。”
薛宴悲极反笑:“我是戴罪之身,义父给我新身份,甚至让我入了朝堂,我怎能恩将仇报,致他于不义之地。至于证据,自然是有的,当时我祖父与好友联络的书信,都被作为证据呈上。我利用职位之便,也曾去见过。那些书信并无署名,也绝非我祖父所写,怎能因此定罪!这不是故意而为还能是因为什么?”
姜渐道:“你祖父被杀时,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三十年前,可你如今还未过而立,怎么可能记得你祖父的笔迹?”
薛宴道:“父亲当年游历在外,手里正巧有几封家书,珍之重之,一直传到了我手里。我日夜摩挲,起承转合皆牢记于心,是不是祖父的笔迹,我自然一眼认出。”
姜渐道:“现在何处?”
宋燕时道:“应该在大理寺的库房收着。”
从薛宴住所查抄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过目。
姜渐听她说话便不爽,下意识就想反驳,被霍尧拉住,“行了行了,好男不跟女斗,你一个大男人,跟人家宋少卿斤斤计较,说出去也不嫌害臊。”
宋燕时只一笑,并不说话,心里却一并记恨上了霍尧。她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姜渐纵然讨厌,霍尧表面上当和事佬,却是看不起她女子的身份。
最好这两人,都别像薛宴一样,有落在她手里的时候,否则她肯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还是笑意不改。东宫的人,她现在暂时还动不得。
几人心思各异,应逐星正好跟着衙役进来。
姜渐问道:“殿下呢?”
应逐星道:“这样的地方,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他来?”
姜渐只想了一下,便也明白了,外面还有个姜浮,谢闻肯定是被绊住了。
他轻哼了一声,不知可否,接着道:“我们刚问完话,你来得倒巧。”
衙役得了令,已经把薛宴重新关押进牢房,姜渐简略的把事情讲述一遍,应逐星惊讶道,“姓雪?那不是和雪簇一个姓吗?”
这个姓可少见得很。
雪簇听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很高兴,但把她和一个犯人联想在一起,她又很不满,忙辩驳道,“才不是呢,我姓雪,是因为大将军捡我回来那天,正好是大雪纷飞,跟那个人可没有关系。”
应逐星歉意地笑:“是我忘记了。”
霍尧不说话,他比应逐星要大得多,还能记得清雪簇被捡回来的场景。
虽然还没脱夹袄,但明明立了春,可不是什么大雪纷飞之日。江南暖和,就算是冬天,也只下几点薄雪,刚到地面上就差不多化了。
应大将军为何要骗雪簇?不过他也并未把雪簇的身世和薛宴联系在一起,当时正和燕国打仗,每日无辜惨死的孩童不知有多少。
应大将军为人宽和,只那一年,就捡了四五个小孩。
姜渐道:“事不宜迟,先去查查那些书信,还有阿溶和雪簇,你们去和书吏录个口实。”
两人齐齐点头。
霍尧笑道:“姜大人,我看你当个小小司直真屈才了,要不然让殿下给你托托关系,让你也来大理寺吧。”
姜渐道:“大可不必。”大理寺虽是重地,但制约甚多,权力有限,他还是属意吏部之类的大热门。要搬倒宋随云,他不犯事,大理寺也不能主动去抓他吧?在他心里,律法还是很神圣的,不可轻易亵渎,去不成吏部,去个名声不太好的部门也行,例如丽景门之类的,下起手来也方便。
*
姜浮没等到姜渐再露面,但等来了姜溶和雪簇。
姜溶道:“六郎刚才说了,他还有事要忙,要我们先回去呢。”
姜浮道:“也好。这大理寺无聊得很,没什么好玩的。”
日斜西山,各大府衙中当值的官吏都准备回家,偌大的皇城内,有了丝人气儿。
姜浮一直很奇怪,大陈官员每日天不亮就要赶到府衙中,这就意味着玉京城的第一遍钟声响起,天还没亮,就要从被窝里起来,中午刚过就下班了,只留下几个值班的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上晚一点来,下午迟一点走呢?
唯一在皇城里工作过的雪簇解惑:“过了中午,官府可就要多请一顿午饭了。”
姜浮和姜溶都笑起来,原来朝廷也是这么抠门的吗?
不过细想起来,这饭食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一层层克扣下来,油水刮了再刮,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姜浮好奇问道:“你之前担任太子备身,是在皇宫里任职吗?能见到后宫的妃子吗?最近名声很大的那个宋婕妤,她真的像传闻所说的那么漂亮吗?比起苏仵作来说怎么样呢?”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宋贵妃不但举荐族中的侄女儿入朝为官,还举荐了另一个侄女儿入宫做妃子,新封了婕妤,美貌被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据说因为介绍了这位婕妤,皇帝对宋贵妃越发满意,正好宋贵妃的生日在春天里,上面的消息已经透露出来,要解除三天宵禁,玉京城庆祝三天呢。
这个待遇,连皇后太后都没有。
雪簇道:“我是太子备身,归内率府管辖,在东宫值守,内苑和东宫离得可远了,我肯定进不去……”
她话说了一半儿,姜浮姜溶的注意力已经被前面的绿袍官员分走。
姜浮道:“唉,那不是……”
姜溶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别叫他,我们等他走了再出去。”
姜浮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姜溶才把手松开。
好奇怪,明明就在皇城中,刚从执掌律法的大理寺中出来,正前面就是鸿胪寺,朱雀大门就在前面,姜溶却和做贼一样。
这里可都是官。
霍尧:6,俩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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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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